太医院的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沈青梧被分派到整理药材和誊录旧医案的闲差,明显是被边缘化了。那些世代为医官、自视甚高的同僚,对她这个“走捷径”进来的乡下丫头,大多抱持着疏远和隐隐的排斥。唯有少数几个年轻些的医女,或因好奇,或因她救治长公主的名声,偶尔会与她搭话。
沈青梧乐得清静,每日按时点卯,将分内之事做得一丝不苟,其余时间便泡在存放旧医案的库房里。那里积满了灰尘,却也是信息最庞杂的地方。
她借着整理誊录的机会,仔细翻阅那些发黄的卷宗,尤其是涉及前朝末年、以及近十几年来皇室成员或重臣的疑难病症记录。她看得极快,记忆力惊人,几乎过目不忘,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任何可能与“赤焰鸩”或特殊玉珏相关的蛛丝马迹。
几日下来,收获甚微。宫廷记录措辞谨慎,语焉不详,许多关键之处都被刻意模糊了。
这日午后,她正在库房角落翻阅一本前朝太医的私人笔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
“快!快去请院判大人!九皇子……九皇子又厥过去了!”
“院判大人正在为陛下请平安脉!快去请刘太医、王太医!”
九皇子?沈青梧记得卷宗里有提及,这位皇子是陛下幼子,年仅七岁,自幼体弱,患有“心悸之症”,时常厥逆,太医院屡治不效。
她放下手中的笔记,走到库房门口,只见几名内监和宫女抱着一个面色青紫、已然昏迷的幼童,慌慌张张地跑进太医院正堂。几位当值的太医立刻围了上去,诊脉的诊脉,施针的施针,乱作一团。
沈青梧站在廊下,远远看着。那孩子的症状,与她在靖王府救治的老者有些相似,皆是心脉痹阻之象,但似乎又有所不同,脉象更显……浮滑躁动,带着一股不祥的热毒之气。
她凝神细看,鼻翼微动,从那混乱的人群方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甜腥气。
赤焰鸩?!
虽然极其淡薄,混杂在诸多药味和人体的气息中,但她的嗅觉经过内息滋养,异常敏锐,绝不会错!
难道这九皇子,也中了“赤焰鸩”?可症状为何与卷宗记载和墨谦描述的不尽相同?是剂量差异?还是因人而异?
正思忖间,堂内传来太医们焦灼的声音。
“不行!银针渡穴效果不佳!”
“参附汤灌不下去!”
“殿下气息越来越弱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似乎是刘太医)跺脚道:“快去禀报陛下和贵妃娘娘!殿下……殿下这次怕是……”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死寂,几个小宫女甚至低声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让我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青梧不知何时已走到堂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你?”刘太医皱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不悦,“沈医女,此乃危急之症,非同儿戏,岂容你一个新人胡闹!退下!”
其他太医也纷纷投来不满和质疑的目光。
“刘太医,”沈青梧语气不变,“殿下此刻心脉微弱,寻常针药恐已难及。民女有一法,或可一试,再耽搁下去,恐回天乏术。”
“你有何法?”另一位王太医忍不住问道,他听说过沈青梧救治长公主和靖王府贵客的事,心中存了一丝侥幸。
“需以内息辅以金针,强行冲开痹阻之心脉。”沈青梧道。
“内息?胡言乱语!”刘太医厉声呵斥,“医道岂是江湖术士那般故弄玄虚!速速退开,莫要耽误救治!”
沈青梧不再与他们多言,目光转向那位抱着九皇子、六神无主的大太监:“公公,殿下情况危急,每拖延一刻,生机便少一分。民女愿立军令状,若救不回殿下,愿以命相抵!”
那大太监早已慌了神,看看气息奄奄的九皇子,又看看神色决绝的沈青梧,一咬牙:“好!就让你试!若救不回殿下,杂家与你一同向陛下请罪!”
“公公!”刘太医等人还想阻拦。
“都闭嘴!”大太监尖声道,“眼下还有别的法子吗?就让沈医女一试!”
沈青梧不再犹豫,快步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这一次,她选用的银针比以往更细,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她凝神静气,将体内那丝内息催动到极致,指尖隐隐泛起肉眼难察的微光。出手如电,银针依次刺入九皇子胸前膻中、巨阙,背后心俞、厥阴俞等要穴,针尖轻颤,以内息为引,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脆弱不堪、被奇异热毒缠绕的心脉。
这过程极其凶险,需对内力掌控妙到毫巅,稍有不慎,便会震断心脉,即刻毙命。沈青梧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发白。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九皇子青紫的小脸忽然抽搐了一下,猛地咳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
“殿下!”宫女内监惊呼。
沈青梧却松了口气,迅速起针。只见九皇子原本微弱的胸膛开始了明显的起伏,青紫的面色也逐渐转为苍白,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死气已然散去。
“成了……竟然成了!”王太医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刘太医等人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沈青梧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怪物。
沈青梧顾不上调息,立刻写下一张方子,递给那大太监:“按此方抓药,速去煎来。殿下心脉受损,热毒未清,需尽快服药稳固。”
大太监接过方子,如同捧着救命符,连声应下,亲自跑去督促煎药。
直到此时,沈青梧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脚下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桌案才站稳。
“沈医女,你没事吧?”王太医忍不住上前问道,语气已然带上了敬意。
“无妨,歇息片刻便好。”沈青梧摇了摇头。
很快,药煎好喂下,九皇子的呼吸愈发平稳,甚至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消息立刻传回了宫内。不久,皇帝和贵妃的赏赐便如流水般送到了太医院,指名赏赐沈青梧。皇帝更是口谕嘉奖,擢升她为正七品御医,仍留女医署当差。
一日之内,连升两级!从八品医女跃升至七品御医!
这在整个太医院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沈青梧跪接圣谕和赏赐,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救治九皇子时,她不仅动用了近乎全部的内息,更是在那孩子的心脉深处,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丝属于“赤焰鸩”的、阴寒与炽烈交织的诡异毒性!
虽然剂量极微,症状也与成人不同,但确是同源之毒!
这毒,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深宫,对准了年幼的皇子!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她站起身,感受着周围同僚们复杂难言的目光——有震惊,有敬畏,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太医院,再也无法低调了。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操纵“赤焰鸩”的黑手,恐怕也已经将她,视为了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