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牢狱,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只有偶尔从走廊尽头传来的铁链拖曳声,提醒着这里并非死寂。
沈青梧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内,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别无他物。内监和侍卫将她押入后便锁门离去,并未立刻提审,显然是想先用这环境消磨她的意志。
她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试图呼喊或挣扎,而是闭上双眼,开始运转苏婆婆所授的呼吸吐纳之法。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也让她的大脑保持绝对的清醒。
栽赃陷害,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除掉她这个新晋的御医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她救治九皇子时,触及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那隐藏在皇子体内的“赤焰鸩”之毒。
对方害怕她查出真相,所以要在她造成更大威胁之前,将她彻底摁死。
会是谁?下毒者?还是与下毒者利益相关的幕后黑手?
太医院内部必然有他们的眼线,甚至可能是直接参与者。刘太医?他的嫌疑确实很大,但未必是主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囚室门前。
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审讯官,而是一个提着食盒、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沈御医,用膳了。”小太监声音尖细,将食盒放在地上,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沈青梧忽然开口。
小太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沈青梧目光落在他那过于干净、甚至有些细腻的手上,以及他腰间悬挂的一枚不起眼的、刻着云纹的铜牌上。那铜牌的样式,她似乎在靖王府的侍卫秦川身上见过类似的。
“告诉王爷,”沈青梧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九皇子所中之毒,与老者同源,但剂量手法不同,下毒者仍在宫中,意在嫁祸,阻我追查。小心……清心玉露。”
小太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应,快步离开了牢房,重新锁上了门。
沈青梧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心中稍定。靖王的人果然渗透进来了。她提供的消息虽然简短,但以萧景珩的才智,足以明白其中的关窍和凶险。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活下去。
食盒里的饭菜粗糙冰冷,她只略略用了些,确保体力。剩下的时间,依旧用来打坐调息,锤炼内息。在这绝境之中,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生机。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牢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几名面色冷峻的太监和侍卫,为首之人穿着深紫色内侍服制,官阶不低。
“沈青梧,跟咱家走吧,陛下要亲审此案。”
终于来了。
沈青梧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平静地站起身,跟着他们走出了囚室。
穿过幽深曲折的宫道,来到一处偏殿。殿内气氛凝重,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郁。下方跪着太医院院判、刘太医等一众相关人员,靖王萧景珩竟也立在殿侧,神色莫辨。林氏和沈月柔作为“苦主”家属,也被允许在场,此刻正用怨毒而又隐含得意的目光盯着她。
“罪女沈青梧,参见陛下。”沈青梧跪下行礼,声音清晰平稳。
“沈青梧,”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可知罪?朕信任你的医术,破格提拔你为御医,你竟敢用药不当,谋害皇子!”
“陛下明鉴,”沈青梧抬起头,目光坦然,“民女昨日为九皇子殿下诊治,所用针法药方,皆是为护住殿下心脉,清除体内郁结热毒,绝无不当之处。殿下当时已然转危为安,脉象趋于平稳,此事太医院多位同僚皆可作证。”
“哼!”刘太医立刻出列反驳,“陛下,休要听她狡辩!九皇子殿下昨日确实稍有好转,但正是因为她那虎狼之药,引动了殿下体内潜藏的邪毒,才导致夜间突然复发,病情较之前更为凶险!此乃臣等会诊后一致结论!”
“一致结论?”沈青梧看向他,眼神锐利,“刘太医确定是民女的药方引动了邪毒?而非……有人趁机再次下毒,嫁祸于民女?”
“放肆!”院判厉声喝道,“沈青梧,证据确凿,你还敢攀诬他人!”
“证据?”沈青梧反问,“所谓证据,不过是诸位太医的一面之词。民女请问,殿下昨夜复发后,诸位用了何药?效果如何?殿下如今体内毒性,与昨日民女诊治时相比,有何变化?”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刘太医等人一时语塞。他们昨夜抢救时,发现九皇子体内的毒性确实变得更为猛烈诡异,与之前任何记载都不同,这才慌了神,顺势将罪名推到沈青梧头上。
“陛下,”沈青梧不再看他们,转向皇帝,“民女恳请,允许民女再次为九皇子殿下诊脉!若殿下体内毒性确为民女药方引动,民女甘愿领死!但若毒性有异,则证明有人二次下毒,意图谋害皇子,嫁祸忠良!请陛下明察!”
“陛下,不可!”刘太医急忙阻止,“此女心术不正,万一再对殿下不利……”
“刘太医是怕民女诊出真相吗?”沈青梧冷冷打断他。
“你!”
“够了。”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神色坦荡的沈青梧,又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慌乱的刘太医等人,最后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靖王身上,“景珩,你以为如何?”
萧景珩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沈御医所言不无道理。九弟病情反复,确有蹊跷。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让沈御医再次诊脉,以查明真相。儿臣愿以性命担保,沈御医绝不会对九弟不利。”
靖王竟以性命为她担保!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林氏和沈月柔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皇帝深深看了萧景珩一眼,沉吟片刻,终于道:“准奏。带沈青梧去皇子寝殿。朕亲自前去观视!”
“陛下!”刘太医等人脸色剧变。
皇帝却已起身,不容置疑道:“摆驾!”
一行人移驾九皇子寝宫。寝宫内药味浓郁,九皇子躺在龙床上,小脸烧得通红,浑身布满可怕的红疹,呼吸微弱,情况比沈青梧昨日离开时糟糕了何止十倍!
沈青梧在皇帝和众人的注视下,上前为九皇子诊脉。
指尖触及那滚烫的皮肤,感受到那比昨日更加狂躁、更加阴狠的毒性在经脉中肆虐,她心中已然确定——这绝对是二次下毒!而且下毒之人手段极其高明,所用的“赤焰鸩”似乎经过了某种改良,毒性更烈,发作更快!
她仔细分辨着那毒性的细微差别,试图找出线索。
忽然,她鼻翼微动,从浓重的药味中,再次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特殊的甜腥气,而这气息的来源……似乎并非完全来自九皇子体内,还有一部分,残留在一旁小几上那碗未曾动过的汤药里!
那碗药,是太医院开的!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站在一旁的刘太医:“刘太医,这碗汤药,是何人所煎?方子何在?”
刘太医被她看得心头一慌,强自镇定道:“自然是按太医院的方子所煎!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沈青梧冷笑一声,端起那碗药,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民女恳请取一碗‘清心玉露’来!”
清心玉露?众人皆是一愣,这是太医院配制的一种普通安神药露,与九皇子的病有何干系?
皇帝虽不解,还是示意宫人去取。
很快,清心玉露取来。沈青梧将少许汤药滴入玉露之中,只见那原本清澈的玉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诡异的、如同血丝般的赤红色!
“陛下请看!”沈青梧将碗呈上,“‘赤焰鸩’有一特性,遇‘清心玉露’则显色!这碗太医院所开的汤药中,分明被人掺入了‘赤焰鸩’!这就是导致九皇子病情加重、陷害民女的铁证!”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碗泛着诡异红色的药液!
刘太医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不……不可能……这……这……”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碗药,又看向瘫软在地的刘太医,眼中杀机毕露!
“来人!给朕彻查!将这胆大包天的逆贼拖下去!严加审讯!朕倒要看看,是谁指使你在宫中行此悖逆之事!”
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刘太医拖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沈青梧身上,复杂难明。这个女子,不仅医术通神,心思竟也如此缜密!若非她,恐怕九皇子真要冤死,这幕后黑手也要逍遥法外!
“沈爱卿,”皇帝的称呼已然改变,“受委屈了。朕错怪你了。”
“陛下圣明。”沈青梧躬身道,脸上并无喜色。揪出一个刘太医,不过是拔除了一个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还隐藏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她的目光掠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与萧景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萧景珩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已经撕开了这黑暗帷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