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归来,沈青梧“江湖神医”的名声不胫而走。她依旧住在京郊皇庄,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入宫查阅典籍,便是钻研医术,或是通过秦川的渠道,处理一些各地传来的、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请求。
这日,庄子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门房来报时,沈青梧正在药房里炮制一批新到的“血髓晶”碎屑,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然而,外面却传来了林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青梧!我的儿!我是你母亲啊!你怎能如此狠心,连面都不见一见?”
紧接着是沈月柔娇柔委屈的附和:“姐姐,父亲和母亲日夜惦念你,你如今身份尊贵了,难道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
还有沈文彬疲惫而压抑的劝解:“青梧,开门吧,我们……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沈青梧擦拭银针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家人?在她被羽林卫带走时,在她于宫中生死未卜时,他们可曾想过是一家人?
她放下银针,缓步走出药房。
庄子的花厅内,林氏、沈月柔搀扶着面色灰败的沈文彬,正与拦在內院门口的秦川对峙。不过短短数月,沈文彬仿佛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颓唐。林氏和沈月柔虽依旧穿着绫罗绸缎,却难掩眉宇间的惶急与憔悴。
见到沈青梧出来,三人眼睛皆是一亮。
“青梧!”沈文彬推开林氏,踉跄上前两步,声音带着哽咽,“为父……为父对不起你!”
林氏也立刻换上悲切的面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青梧,以往是母亲糊涂,被猪油蒙了心,亏待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如今你父亲被停了职,家中……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那些势利眼的亲戚也……呜呜……”
沈月柔更是直接跪了下来,泪珠滚落,我见犹怜:“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嫉妒你,不该与你争抢!求你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帮帮父亲,帮帮沈家吧!妹妹给你磕头了!”说着竟真要俯身磕头。
若是以往,这般作态或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沈青梧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演技拙劣的一家三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沈伯爷,沈夫人,沈二小姐,”她开口,称呼疏离而客套,“三位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沈文彬被她这声“沈伯爷”叫得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青梧,你……你怎能如此称呼为父……”
“不然该如何称呼?”沈青梧挑眉,“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回府那日,沈二小姐便说过,我是个‘不相干的人’。后来,沈夫人也曾指着我的鼻子骂‘丧门星’。至于沈伯爷您,除了那点微薄的份例,可曾给过我一分父亲的关爱?”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割得沈文彬三人面无血色。
“那些……那些都是气话……”林氏强笑着辩解。
“气话?”沈青梧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那沈二小姐伙同丫鬟栽赃我偷窃凤钗,也是气话?沈夫人在我救治父亲后,送来那些俗艳衣衫企图让我在赏花宴上出丑,也是气话?还是说,沈伯爷在我被羽林卫带走时,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也是气话?”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周身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死的冷冽气势便强上一分,压得林氏和沈月柔喘不过气,连连后退。
“我……”沈文彬哑口无言,老脸涨得通红。
“沈家如今困境,与我何干?”沈青梧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扫过他们贪婪而惶恐的脸,“沈伯爷停职,是因自身不检点,结党营私,与承恩侯府牵扯过深,陛下依法处置,有何不妥?至于家中用度……我记得,沈家的爵位俸禄、田庄铺面,并未被抄没吧?何来揭不开锅之说?莫非,是某些人挥霍无度,抑或是……填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空?”
林氏和沈月柔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沈青梧最后那句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她们暗中放印子钱、挪用公中款项的事情,难道她知道了?
“姐姐,你怎能如此揣测母亲!”沈月柔尖声叫道,试图挽回一点气势,“我们今日是诚心来看你,你竟这般咄咄逼人!”
“诚心?”沈青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落在沈月柔腕间一个新换的、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上,“带着打秋风的心思,穿着最新款的首饰,来跟我谈诚心?”
沈月柔下意识地缩回手,藏起镯子。
“沈青梧!”林氏见软的不行,索性撕破脸,厉声道,“你别忘了!你再厉害,也是沈家的女儿!你的婚事,你的名声,都捏在沈家手里!你若不顾念亲情,就别怪我们……”
“怪你们如何?”沈青梧打断她,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是再去宫里告我一本?还是像对付我娘那样,给我也下一份‘赤焰鸩’?”
“赤焰鸩”三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沈文彬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林氏和沈月柔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她们没想到沈青梧连这个都知道!
“你……你胡说什么!”林氏声音发颤,色厉内荏。
“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清楚。”沈青梧冷冷道,“我娘当年是怎么死的,需要我请靖王殿下,调出宗人府的密档,当面对质吗?”
沈文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林氏和沈月柔也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半句狠话。
沈青梧看着他们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厌倦。
“看在最后那点微薄的血脉份上,我今日不追究往事。”她转过身,声音淡漠如冰,“但从今往后,我沈青梧与忠毅伯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秦川,送客。”
“是,姑娘。”秦川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对瘫软的三人道,“三位,请吧。”
“青梧!青梧!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父亲啊!”沈文彬挣扎着想要爬起,老泪纵横。
林氏和沈月柔也哭喊着想要扑上来,却被秦川和闻讯赶来的护卫牢牢拦住。
沈青梧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内院,将所有的哭嚎、哀求、咒骂都隔绝在身后。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有些家,从一开始就不是归宿。
她抬手,轻轻拂过颈间那枚温润的玉珏。
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