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从午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到了傍晚下课时分，非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绵密起来。雨丝不算粗壮，但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浸润后的清新，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深秋的湿寒。
林薇和赵欣然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望着外面被雨幕模糊了的校园景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失策了，早上出门明明看了天气预报说多云转晴的！”赵欣然的包是帆布材质，淋湿了里面的书可就惨了。
林薇也没带伞。她记得前世这一天是晴天，看来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连天气都没放过。她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看着地面上已经汇聚起来的、闪着光的小水洼，皱了皱眉。
“怎么办？冲回去？”赵欣然跃跃欲试，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反正雨不算很大，跑快一点，十分钟就到了。”
林薇看了看天色，灰沉沉的，雨一时半会儿不像会停的样子。在这里干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种莫名的、习惯了的不安感让她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行，冲吧。”她点头，将书包抱在怀里，尽量用身体护住，“就当锻炼身体了。”
两人相视一笑，做了个冲刺的起跑姿势，准备一头扎进雨幕里。
就在她们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力狂奔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檐的另一侧，并且径直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脚步声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了林薇的心上。
她甚至不需要抬头，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已经先一步侵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沈屹辰。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足以容纳两三个人而不显拥挤。他今天依旧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薄毛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一步步走近，脚步不像平时那样沉稳，反而带着点迟疑和僵硬。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走到林薇面前，大约一步半的距离停下。这个距离不算近，保持着基本的社交分寸，但又足以让他清晰地被纳入她们的视线。
屋檐下还有其他几个没带伞的学生，好奇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沈屹辰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名人，此刻他主动走向两个女生，难免引人注目。
他的表情……很奇怪。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轮廓，但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双总是盛满冰雪的眼眸，此刻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挣扎，紧张，还有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
他举着伞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伞面微微向着林薇的方向倾斜，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薇，眼神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点敲打地面和屋檐的淅沥声，不绝于耳。
赵欣然瞪大了眼睛，看看沈屹辰，又看看林薇，脸上写满了“这是什么情况？”的震惊。
林薇的心脏在最初的骤缩之后，迅速被一股荒谬和烦躁的情绪填满。
送伞？
沈屹辰给她送伞？
前世，她有多少次冒着大雨给他送伞，等在医学院实验楼外，冻得嘴唇发紫，只换来他一句淡淡的“谢谢”，或者干脆被忽略，因为他早就和同学共用一把伞离开了。
现在，他居然来给她送伞？
这算什么？迟来的补偿？还是他新一轮“精神折磨”的战术？
她看着他僵硬的表情，那不像是在表达关心，更像是在执行某个极其艰难、极其不情愿的任务。这副样子，比直接拒绝更让她觉得讽刺和难堪。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他稍微示好，她就应该像前世一样，感恩戴德、欣喜若狂地接受？
在他心里，她林薇就真的那么贱吗？
一股凉意从心底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比这秋雨更冷。
就在沈屹辰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林薇猛地动了。
她看也没再看沈屹辰一眼，仿佛他和他那把黑伞只是屋檐下一件碍眼的摆设。她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赵欣然的胳膊，低喝一声：“跑！”
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下一秒，她拉着赵欣然，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之中，将沈屹辰和他那把象征着“温暖”的黑伞，彻底抛在了身后。
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脸颊和衣服，冷意渗透进来，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但林薇却觉得，这雨水，远比站在那把伞下要干净、痛快得多！
她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里，只剩下奔跑时溅起的水花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沈屹辰举着伞，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递出伞的姿势，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伞面依旧倾斜着，为他想象中的那个人遮挡着并不存在的风雨。
雨水顺着他倾斜的伞沿，滴滴答答，落在他擦得干净的鞋面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却毫无所觉。
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林薇消失的方向，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在瞬间的凝固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楚。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背青筋暴起。
她宁愿淋雨，宁愿跑得如此狼狈，也不愿意接受他哪怕一丝一毫的……靠近。
“卧槽……林薇，你等等我……”赵欣然被林薇拽着，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雨水糊了她一脸，说话都喘不上气，“你……你刚才也太猛了吧！直接就冲出来了！”
跑出一段距离，拐了个弯，确认那个黑色的伞影已经看不见了，林薇才稍微放慢了脚步，但依旧没有停下。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淌，她抹了一把脸，喘着气，语气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嘲讽，对赵欣然说：
“快跑！远离不明来源的‘温暖’。”
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来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警惕和疏离，补充道：
“小心是冰山融化前的回光返照。冻不死你，也够你感冒一场的。”
赵欣然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尽管在雨里显得很狼狈：“回光返照？哈哈哈，林薇，你这嘴真是……不过说得对！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淋雨算什么，总比被冻成冰棍强！”
两人相视着在雨里傻笑了一会儿，继续朝着宿舍楼狂奔。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却奇异地让林薇因为沈屹辰的再次出现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她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再次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然而，跑动中，她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刚才沈屹辰那双眼睛。
那里面……除了她熟悉的冰冷和疏离，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近乎破碎的……痛楚？
是错觉吗？
还是……
教学楼屋檐下，沈屹辰依旧一动不动。
雨水打湿了他没有被伞完全遮住的半边肩膀，深灰色的毛衣颜色变得更深。他却毫无知觉。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还有……眼前最后定格的，是新闻画面里，那架失事客机的残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赤红。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举着伞的手，伞面扶正，将自己重新隔绝在独立的、干燥的空间里。
可是，内心的那片暴雨，却早已倾盆而下，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着她决绝逃离的背影，如同看着上一世，那个在机场安检口，最后一次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彻底死心和释然的女孩，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
原来，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推开，是这么的疼。
薇薇……
他喉结滚动，一个无声的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血腥气的苦涩。
这一世的雨，似乎比前世，要冷上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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