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实验楼，即使在午后，也透着一股与其他学院截然不同的肃穆。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某种清洁剂混合的独特气味，冰冷，干净，不容置疑。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从某间实验室里传出的仪器运行声，或是穿着白大褂的学生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沈屹辰刚结束一轮细胞培养观察。他脱下一次性手套，仔细地按照规范处理掉，然后在水槽边反复清洗双手。水流冰冷，冲刷着他修长却有些苍白的手指。镜子里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球场边被点燃后又强行压下的冰焰。
顾衍。
那个名字，连同他阳光下灿烂的笑容、自然递出外套的动作，以及林薇坦然接过的画面，像一根坚硬的刺，卡在他的神经末梢，稍一触碰，就引发一阵尖锐的不适。
他知道这种情绪叫嫉妒。前世他从未体会过，因为那时的林薇，眼里只有他。他习惯于她的追逐，甚至……漠视她的付出。直到失去后，直到看到她对另一个男人露出轻松的笑靥，他才明白，那种独占欲被挑衅的感觉，是如此煎熬。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之前的做法，无论是笨拙的靠近，还是沉默的注视，似乎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她筑起了高高的心墙，严防死守，而那个叫顾衍的男人，却似乎轻而易举地就站在了墙内。
他需要改变策略。或者说，他需要先清理掉那些可能阻碍他、可能再次引起误会的障碍。
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一个——方楚楚。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他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指尖在拨出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方楚楚刻意放柔、带着一丝慵懒和惊喜的声音：“屹辰哥哥？你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实验做完了？我正好……”
“你在哪？”沈屹辰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手术刀。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似乎被他不同寻常的冷硬噎住，随即报出了一个离医学院不远的女生素描社团活动室地址。
“在那里等我。有事说。”沈屹辰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不需要她的同意，这也不是商量。这是一次单方面的宣告。
素描社团活动室在一栋文艺气息较浓的老楼里，与医学院的冰冷理性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飘散着铅笔屑和颜料的味道。方楚楚果然等在那里，靠窗站着，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侧影看起来柔弱而美好。她面前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静物素描。
看到沈屹辰出现在门口，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甜美的、带着依赖的笑容，放下炭笔迎了上来：“屹辰哥哥，你来了？找我什么事呀？是不是……”
她的声音在看到沈屹辰脸上那没有丝毫暖意的表情时，渐渐弱了下去。
沈屹辰没有走进活动室，就站在门口，日光灯冰冷的光线从他头顶打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他的目光落在方楚楚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审视一个无关紧要的标本。
“以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没事不要总找我。”
方楚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冻住的假花。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什么？”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颤抖，这次不是装的。
沈屹辰无视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有需要专注的事情和人。”
需要专注的事情……和人？
方楚楚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前几天电话里被冰冷拒绝的羞辱感，连同那些关于他和金融系那个林薇的零星传闻，如同破碎的玻璃片，瞬间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画面。
他所谓的“事情”，就是去追逐那个林薇吗？他所谓的“人”，就是那个林薇吗？
所以他没空接她的电话，没空陪她去医务室，却有空去给那个林薇送笔记，去图书馆帮她找书，甚至……像个小丑一样在球场边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言笑晏晏？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抛弃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精心维持的柔弱表情开始寸寸碎裂，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屹辰哥哥……你……你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沈屹辰的衣袖，这是她以往惯用的、最能激起他责任心和怜悯心的动作。
但这一次，沈屹辰在她手指触碰到他之前，就后退了半步，动作不大，却带着明确的拒绝。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字面意思。”他的回答简洁到残酷，“我们的交集，仅限于两家的世交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有过多的联系。尤其，不要再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联系我。”
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那些精心设计的“头晕”、“胸闷”、“不舒服”，在他眼里，原来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那个林薇的事吗？
方楚楚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旁边的画架才勉强站稳，画架上的素描纸被扯动，发出刺啦的声响。她仰起脸，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沈屹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屹辰哥哥，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我可以改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因为……因为那个林薇？”
她提到“林薇”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嫉妒和尖锐。
沈屹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更冷了几分。他并不意外方楚楚会猜到，但他厌恶她提到林薇名字时的那种语气。
“与她无关。”他冷冷地说，语气带着警告，“这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或者说，这是我单方面的决定。你只需要接受。”
他不想把林薇牵扯进来，不想让她成为方楚楚怨恨的目标。虽然，可能已经晚了。
“接受？”方楚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让我怎么接受？屹辰哥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用一句‘单方面的决定’来打发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前兆，引得不远处几个还在画画的社团成员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屹辰看着她涕泪交加、情绪失控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前世，他就是被这种看似脆弱无助的表象迷惑，一次次因为所谓的“责任”和“世交情谊”而妥协，最终伤害了真正应该被珍惜的人。
这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情分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人，“而不是无休止的索取和利用。方楚楚，适可而止。”
他说完，不再看她那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样子，转身就走。
“沈屹辰！”方楚楚在他身后尖声叫道，彻底撕下了柔弱的伪装，声音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屹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方楚楚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浑身脱力般滑坐在地上，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看戏的。
她从未受过如此大的羞辱！
沈屹辰竟然为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林薇，如此无情地对待她！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哭泣声渐渐停止，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变得冰冷而怨毒。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扭曲的脸上。
她找到一个备注为“陈学姐”的号码，发了条信息过去：
【学姐，上次你说想多了解我们学校优秀新生的动态，我这里倒是有个挺有意思的人，金融系的，叫林薇，好像和我们医学院的沈屹辰学长走得挺近呢，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你可以多关注一下哦~】
发送。
她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沈屹辰，你想划清界限？想保护那个林薇？
我偏不让你如愿！
既然你让我不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
她倒要看看，当舆论的压力和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林薇身上时，她还能不能那么“清高”地待在顾衍身边，又能不能承受得住，来自她方楚楚的“特殊关照”！
活动室里，铅笔屑和颜料的味道依旧，却仿佛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阴谋”的腥气。
沈屹辰走出了那栋老楼，重新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知道刚才的话很残忍，但他别无选择。
清理了障碍，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该如何，才能跨越那道她亲手筑起的、名为“前世”与“伤害”的鸿沟，真正走到她的身边？
他抬头望向金融系教学楼的方向，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执拗。
而在他身后，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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