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剩下的庆功宴，对林薇而言，味同嚼蜡。
她重新坐回喧闹的包厢，周围的欢声笑语、酒杯碰撞声、对未来的畅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身体坐在那里，脸上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同伴们的关心和继续的庆祝，但灵魂的一部分，却仿佛被留在了那条昏暗的、回荡着嘶吼的走廊里。
沈屹辰那双赤红的、盈满痛苦和泪水的眼睛，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不能没有你！”，以及那个突兀断在喉咙口的“你不知道我——”，像一套组合拳，反复在她脑海中重放，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太反常了。
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反常。
前世的沈屹辰是什么样子的？是哪怕在实验室连续熬了三天三夜，眼底布满血丝，也依旧脊背挺直、神色冷峻、逻辑清晰的医学天才。是面对她四年如一日的热烈追求，都能维持着近乎残忍的平静和疏离的冰山。是连拒绝都吝啬给出一个完整理由、只用沉默和回避就能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人。
他怎么可能……怎么会……露出那样崩溃、绝望、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神情？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沈屹辰，怎么会对着她喊出“不能没有你”这种话？
这根本不是她认知里的沈屹辰！
“薇薇？你没事吧？”赵欣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担忧地看着她，“你从外面回来就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沈屹辰那个神经病又跟你说什么了？”
林薇回过神，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那里清晰的青紫痕迹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惫：“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肯定是被他气的！”赵欣然愤愤不平，“我都听其他同学说了，他刚才那样子吓死人了，跟要杀人似的！直接把你从里面拽出去！他到底想干嘛啊？”
林薇沉默了一下，没有详细描述走廊里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沈屹辰最后的失控。她只是轻轻说：“他……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我看他是彻底疯了！”赵欣然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下去，“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这里有点问题？”她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表情严肃，“你看啊，他之前的那些行为就够诡异的了，像个跟踪狂一样无处不在。现在更离谱，直接闯到我们庆功宴上发疯！还说什么‘不能没有你’？我的天，他以为他在演偶像剧吗？还是妄想症发作了？”
精神出了问题？
赵欣然这个简单粗暴的结论，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林薇混乱的思绪。
是啊，如果不是疯了，怎么解释他这判若两人的行为？怎么解释他那完全不符合他性格和逻辑的激烈情感爆发？
可是……林薇微微蹙眉。她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他帮她找到那本《The Impending Edge》时，那份精准和及时；他在论坛风波时，那种黑客般找出IP、并直接实名自爆的决绝和担当；他在项目决赛前，通宵整理出那份完美契合他们需求的市场数据分析的专业和能力……
这些，不是一个单纯“疯了”的人能做到的。他的思维在某些方面，依旧清晰、敏锐，甚至远超常人。
那他那突如其来的、汹涌的、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情感，又该如何解释？
“也许……”林薇喃喃自语，一个更加荒诞，却又莫名契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他不是疯了，而是……经历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极端的事情？”
“极端的事情？”赵欣然不解，“能有什么极端事情让他从一个冰山面瘫变成……变成刚才那种……”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那种怨夫疯批样？”
林薇没有回答。
她想到了自己。
她自己，不就是经历了“空难重生”这种极端到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才导致了心态和行为的巨变吗？
那么沈屹辰呢？
他会不会……也经历了某种极端的、不为人知的变故，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重生这种事，有一个她就已经是奇迹了，难道还能买一送一？
可是，如果不是某种类似的原因，又该如何解释他对自己态度的180度大转弯？解释他那深不见底的悔恨？解释他那句未尽的、仿佛藏着惊天秘密的“你不知道我——”？
庆功宴最终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散了场。顾衍送林薇和赵欣然回宿舍，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林薇的心事重重，但他很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在她下车时，轻声说了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林薇感激地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林薇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海里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一个声音在说：赵欣然说得对，他大概率是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问题。远离他，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再被他搅乱心神，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另一个声音却在低语：万一呢？万一他真的也经历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他那未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他那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究竟从何而来？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
没用。
沈屹辰最后那个狼狈逃离的背影，和他嘶吼时脖颈绷紧的青筋，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地、简单地将他定义为一个“纠缠者”或“疯子”。他的反常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真相。
这种被迫产生的、对她极力想要摆脱之人的“好奇”，让她感到无比烦躁和……一丝恐慌。
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不喜欢自己的心绪被一个她决心放下的人如此深刻地影响。
第二天是周六，林薇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床。她试图用忙碌来填满自己，去图书馆看书，整理项目后续的资料，和赵欣然一起去逛街……但无论做什么，那种被搅乱的心绪始终如影随形。
沈屹辰没有像之前那样“巧合”地出现在她周围。他仿佛随着昨晚那场狼狈的逃离，暂时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种消失，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那份困惑和不安，在寂静中发酵得更加浓烈。
他去了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那个未尽的“你不知道我——”，像一句恶毒的咒语，悬在她的心头。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或许仍然会继续远离他，仍然会筑起心墙保护自己。
但在他那歇斯底里的爆发之后，在他那未尽的言语所带来的巨大悬念之下，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他的一切，真正做到完全的、不闻不问的漠视。
一丝探究的裂缝，已经在她严防死守的心防上，悄然裂开。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由沈屹辰失控引爆的风暴，所带来的涟漪，远不止于此。
在校园的另一个角落，有人正密切关注着这一切，并将她那晚的心神不宁和沈屹辰的疯狂，都看在了眼里。
新的暗流，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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