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A市。
“感谢收听今天的晚间新闻,观众朋友们,下周再见。”
一段舒缓的音乐响起,许妍微微低头整理今日的新闻稿,不过姿态依旧笔直挺拔,确认导播关闭镜头,电视台已切换到晚间新闻后的广告,她走下了演播台。
“恭喜许妍老师,第一次主持晚间新闻成功。”
“谢谢。”
旁边几个人也说着恭喜,即使有人不情不愿潦草地鼓了几下掌,许妍依旧客气地道谢,语气表情始终没有差别。
“许妍老师,是不是该请大家吃个饭啊?”
“当然,下周我订间餐厅,大家有空还望赏光。”
女人的音色如清泉一般令人舒适,其实这样的音色对于一个主持人来说过于清冷了,容易让人感觉不易接近,幸好节目中的播音腔增加了亲切感,减少了隔阂感。
许妍和大家挥挥手道别,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场,人上车后脸上最后一丝微笑也消失了,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切,装什么啊。”
人一走,剩下的人里立刻有人不服气。
另一个人斜了说话人一眼,暗示“管好你的嘴”。
不过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何况许妍本就声名狼藉。
一年前,许妍空降电视台,做了四个月打杂助理的工作就转到了午夜广播节目,主持每天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的午夜广播,完成了从幕后到台前的一小步。
那时候就有人质疑她空降的资格以及是否升得太快,但从前的午夜广播节目是电视台的吊车尾,工作时间熬人,收听人数少,每年都在被砍掉的边缘,不是什么香饽饽,因而也没引起太大关注,但节目到了许妍手里做出了些水花,大家又像是忘了这节目从前的境况,说电视台有意扶持,种种揣测的流言不胫而走。
如今做不露脸的午夜电台广播不到一年,许妍便彻底转到了台前,主持每晚十点到十点半的晚间新闻,虽然也不是什么黄金时间段,但这跨度太大,议论甚嚣尘上。
有人说她有后台,有人说她是股东的亲戚,当然传得最广的就是她和台里各位领导高层的绯闻,嘲讽她靠裙带关系上位。更直接的说她是包装华丽的高级鸡,专门卖给特供的人。
所有不敢当着她面说的话,许妍就当做不知道,何况她也不算无辜。
低调的黑色奔驰疾驰在夜色里,开车风格和主人清冷淡然的脸完全不相符。
车子停在一条街的街角,乍一看会以为车主想要去旁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东西,实际车内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漆黑的大楼,总有一天她要把这栋大楼夷为平地。
良久,过了零点,街头已然没什么人了,车子才缓缓驱动离开。
许妍回到公寓,将窗帘拉严,坐在书桌前,拉开了墙上一块遮盖的幕布,露出了一张人物关系图,几个人的照片被钉子死死地钉穿在墙上。
她拿起笔,打开笔记本,更新自己的复仇计划。
她已经按照计划进入电视台,摸清了台内的关系,从幕后转到台前,有人说她靠裙带关系,没那么复杂。
她不过是“恰好”抓住了台长的一点把柄,在台长太太来捉奸之前给台长报信离开,卖了台长一个人情,以此换取了主持午夜广播的机会,左右是一个无人愿意去的节目。
台长风流成性,从那时起有了她和台长的桃色传言,这样的传言对她的名誉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让上层以为她是一个愿意出卖自己往上爬的人,那么对她有想法的人就会跃跃欲试。
古代时官员之间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大官员怜幸过的烟花女子,刚入仕的小官员也和这位烟花女子睡过,那么大官员在官场上便要对他给予照顾,小官员以此换取仕途平顺。
上次台里开会,散会后她故意挑了个台长能看见的角度和台里高层的股东眉来眼去,跟着股东进了办公室,聊天半小时后才出来,股东和台长暗示要人,台长也乐意送人情,而她就是那个人情,借力打力获得了主持晚间新闻的资格。
这点利益还不值得她宽衣解带,如果现在就出卖自己,那以后她还能靠什么。
看着手机上股东发来的信息,看来是今晚刚看完她的节目很满意,许妍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还带着一丝讽刺,明明从前她最讨厌这种老男人猥琐的目光,现在却要和他们虚与委蛇。
从前……那是多久之前了,父母去世后她再也没过过一天安稳无忧的生活。
“姚董过奖了,以后各方面还需要您提点指导。”
她知道自己明晚去参加晚宴的事情稳妥了,果不其然,两分钟后,五十几岁的台长半夜不睡觉给她发消息告诉她明天带她去参加个活动,见见世面。
许妍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墙上被钉子钉在额头中央的照片,这照片中的人明晚也会来。
明晚是她观察仇人的机会,也是她接近目标的机会。
陈家的权势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撼动,为父母报仇不是只杀了陈海峰一个人那么简单,她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要陈家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这一切需要有人帮她。
她没有太多时间了,如果不能看陈海峰活着遭到报应,反而让他名利双收地死去,寿终正寝,她不甘心,陈海峰七十岁的年纪等不及她慢慢奋斗事业,只能走捷径。
许妍在纸上写下几个人名,陆家陆群飞,沈家沈皓辰,方家方锐,沈家沈皓明,按照她心里的优先级依次排序。
在A市上层的圈子里,比陈家势力强大的,家里有未婚、未订婚的同龄人的,再排除几个见不到人、突然失踪、看破红尘出家了的,筛筛选选最后合适的仅剩下四个人。
许妍明天的首要目标是陆群飞,陆群飞比她大两岁,年龄合适,以前谈过女朋友,本人认真工作且有结婚的意愿;沈皓辰年纪小她两岁,性格有些吊儿郎当,所以稍微排在后面;方锐是个花花公子,风流史能写出一本个人传记,好上手,但不容易抓在手里。
至于沈皓明,沈家的地位在A市应该排第一,沈家大概可以收购二十几个陈家,两家的资产在数字上差了一个量级,更遑论沈家背后的政治势力,一般经商人家难以匹敌,沈皓明是沈家这一代的长子,指定的继承人,但是太难以接近了。
据许妍调查,沈皓明出生至今没有过任何明确的情感经历,不近女色,眼光甚高,年纪轻轻出类拔萃,简而言之,是一朵生在高处沐浴月光、喝露水、吸收天地灵气、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
而且这高岭之花还比她年长。
许妍不想挑战困难模式。
她合上笔记本,锁进保险箱,将礼服拿出来熨烫。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许妍端着酒杯,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上三楼,挑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观察,既可以看见大厅,转身也可以看见草坪。
宴会之上,陈海峰站在人群之间,周围永远簇拥着一些人。
这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吗?还是知道以后仍然这么做呢?
许妍捏紧酒杯,控制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三次后,她冷静了许多,转身看见落地窗外,两辆车先后停在门口。
沈皓明迈着长腿走入宴会厅,见到认识的人点点头,打过招呼,寒暄几句未曾多做停留,走向二楼。
众人没料到沈皓明会来,今天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不过是商会牵头的一个小小的活动,大家找个由头聚一聚,给沈家发请柬是惯例,但沈家是否派人来看心情。
沈皓明敲了敲休息室的门,沈皓辰打开门迎接救星。
“你可算来了。”
沈皓明将手提袋扔给他,他搞不懂沈皓辰最近为什么喜欢穿奇形怪状的衣服,结果上厕所时扣子崩开了,找他求救。
“我去外面等你。”
沈皓明有点嫌弃,站在休息室门外等他。
许妍也很意外沈皓明会来,她可是打算走的深情攻略路线,在一个目标面前勾引另一个目标意味着放弃了另一个,毕竟她不能对两个人都说“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吧。
许妍没有犹豫,三秒之内决定了放弃沈家兄弟。
她走下楼寻找陆群飞,路过二楼楼梯口不自觉地向沈皓明望了一眼,距离相距不过十米,两人的目光忽然对视在一起。
沈皓明本人比照片好看,这是她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是沈皓明的确天生好命,没有成为她的优选目标,逃过一劫。
沈皓明目光定格在许妍的脸上。这个人他在哪里见过吗?
两个小朋友路过楼梯拐角嬉笑打闹,不小心撞上了许妍。
“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小心一点。”
许妍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小朋友走远后,许妍才发现刚才酒杯中的红酒晃荡出来溅到了裙摆。
“给。”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一块手帕,沈皓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谢谢。”
许妍接过手帕擦拭衣袖,手帕逐渐被红酒洇湿,她低头去擦裙摆,衬裙口袋里里突然掉出一张卡片。
沈皓明在卡片落地之前接住了它,上面写着:“陆先生,十分荣幸,与您相遇。——许妍”,他翻到卡片正面,印着许妍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很显然这是一张专门准备送给某个人的名片。
“哪个陆先生?”
许妍一愣,这和他有关系吗?
A市有两个陆家,实力不相上下,圈子里为了区分称为“南陆”和“北陆”,南城陆家和沈皓明母亲的于家有姻亲关系,陆家娶了于家最小的女儿,按照辈分,陆卓是沈皓明的小姨夫,今天也在这。
而“南陆”和“北陆”一直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沈家和北城陆家关系也不算好,沈皓明刚才来的路上看见陆群飞的车抛锚了,现在全场只有一个姓陆的。
沈皓明皱起了眉头,这女人钓凯子钓到他小姨夫头上了?
微妙的是,他的不悦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错判,前几分钟刚刚见到许妍的第一面他下意识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沈皓明两根手指夹着名片,“这就是你的手段?”
“请把名片还给我。”
“你们这种人为了钱可以随便破坏别人的家庭吗?” 男人语气严厉地问。
圈子里关系复杂、二婚、三婚、各有私生子的家庭比比皆是,但沈皓明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许妍也被激怒了,不复刚才的平静面具。她调查过陆群飞未婚,现在单身,沈皓明凭什么空口污蔑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沈先生,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用什么手段,找什么人和你没有关系吧?”
许妍努力压制着怒火,告诉自己这是沈家的太子爷,不能得罪,她今晚的主要目的是搭上陆群飞。
沈皓明掏出打火机,当着她的面点燃了名片,印着银杏叶的烫金名片缓缓燃烧,灰烬掉落在地板上,最后被男人的皮鞋碾住,变成只剩一角的废纸。
“警告你,不要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人。”
许妍胸膛不断起伏,咬紧了后槽牙,沈皓明能把她惹生气也是有本事,别人讨厌她至少有个理由,这种欺负简直来的莫名其妙。
她侧头瞥向楼下大厅,按照时间陆群飞应该来了,她走下几个台阶,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捞上来。
“你去哪?”
“让开。”
“不许去找他。”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陆卓有事先行离场,出门坐上了车。
沈皓明放开手,许妍奇异地冷静了一些,打量着对方,仗着有权有势不问缘由随便欺负别人,烧掉她精心准备的名片,破坏她今晚的计划,这样看来沈皓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好,如果对方是什么善良慈悲之人,她反倒要于心有愧。
沈皓明,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