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注视

林砚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裹着院子里的寒气，直直往被子里钻。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拉被子，指尖却碰到一片冰凉——不是被子的触感，而是像贴在了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上。

“嘶——”林砚猛地睁眼，就看见沈砚辞飘在床头，半透明的身体悬在被子上方，一只手正搭在他的手腕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有病吧！”林砚猛地抽回手，往后缩了缩，差点滚下床。这鬼居然盯了他一整夜？想想那冰凉的视线落在脸上的感觉，他就浑身发毛。

沈砚辞歪了歪头，身体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床边的地板上——这次居然沾了地，只是脚腕处还泛着淡淡的虚影，像没完全凝实。“你睡觉不老实，踢了三次被子。”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刚醒似的沙哑，“我帮你盖了三次。”

林砚低头看了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脸颊莫名有点发烫。他昨晚明明记得自己把被子裹得像个粽子，怎么会踢被子？还有，这鬼居然会帮他盖被子？

“谁要你多管闲事！”林砚嘴硬地别开脸，掀开被子下床，“我自己能盖，不用你假好心。”

他刚站起来，就被沈砚辞拦住了。鬼飘到他面前，手里拎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薄外套，是林砚昨天带来的。“外面冷。”沈砚辞把外套递过来，指尖碰到林砚的手时，林砚明显感觉到那点冰凉的触感又真实了些，“这宅子朝北，早上风大。”

林砚盯着那件外套，又看了看沈砚辞漆黑的眼睛，心里有点发堵。他明明应该讨厌这个阴魂不散的鬼，可沈砚辞这副“关心他”的样子，让他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用你管。”林砚一把抓过外套，胡乱套在身上，转身就往卫生间走。路过客厅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子是他昨天带来的保温杯，旁边还摆着一包没拆封的吐司——是他行李箱里的存货，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行李箱最底层了。

林砚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沈砚辞：“这水和面包，是你弄的？”

“嗯。”沈砚辞点点头，飘到茶几旁，伸手碰了碰保温杯的壁，“水温刚好，你胃不好，空腹不能喝凉的。”

林砚愣住了。他胃不好这件事，连外婆都很少提，这鬼怎么知道？还有，鬼能碰实物就算了，居然还懂水温？他看着沈砚辞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外婆留给他的那本旧相册，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民国学生装，眉眼清瘦，和沈砚辞有七分像。

外婆说，那是她年轻时的一位故人，叫沈砚辞。

“你……”林砚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沈砚辞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飘到他面前，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次没穿过去，冰凉的触感让林砚打了个哆嗦。“先吃东西。”他没解释，只是把吐司递到林砚手里，“吃完我带你看看宅子，有些地方不能去。”

林砚捏着那包吐司，心里乱糟糟的。他咬了一口吐司，干巴巴的，却莫名觉得比平时吃的要香些。沈砚辞就飘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吃，漆黑的眼睛里没了昨晚的阴翳，反而透着点柔和的光，像浸在水里的墨。

吃完东西，沈砚辞真的带着林砚逛宅子。主楼一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外婆生前的房间，二楼是林砚现在住的房间和几个空房间，三楼被一把大锁锁着，门把手上锈迹斑斑，看起来几十年没开过了。

“三楼不能去。”沈砚辞停在三楼楼梯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林砚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好奇得发痒。他刚想追问，就感觉手腕一凉，又被沈砚辞抓住了。鬼的手指很细，攥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问。”沈砚辞的眼睛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对你不好。”

林砚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心里突然有点慌。他能感觉到，三楼藏着沈砚辞的秘密，而且是个不好的秘密。他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不去就是。”

沈砚辞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攥着他手腕的手也轻轻松开了。他转身往楼下走，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林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鬼也没那么讨厌——至少，他没害自己，还在“照顾”自己。

走到二楼走廊时，沈砚辞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砚。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他半透明的身体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居然让他看起来没那么阴湿了。

“林砚，”沈砚辞开口，声音很轻，“你昨天说，之前更讨厌我。”

林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话。他挠了挠头，有点尴尬：“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那现在呢？”沈砚辞飘过来，离他很近，冰凉的气息扑在他脸上，“现在讨厌我少一点了吗？”

林砚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心跳莫名快了些。他别开脸，耳尖发烫：“就……就少一点点。”

沈砚辞笑了，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眼底的阴郁彻底散去，只剩下亮闪闪的光，像星星落进了深潭。“那就好。”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林砚的脸颊，“宝贝儿，慢慢来，我等你喜欢我。”

林砚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刚想反驳，就看见沈砚辞飘着往后退，笑着说：“厨房的水开了，我去帮你灌热水。”

看着鬼飘进厨房的背影，林砚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乱糟糟的。他好像……真的没那么讨厌沈砚辞了。甚至觉得，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鬼陪着，这空荡荡的老宅子，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

只是他没看见，沈砚辞站在厨房的灶台前，看着冒热气的水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能碰实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能感受到的温度也越来越清晰——这都是因为林砚。林砚身上有他等了一百年的“人气”，能让他慢慢凝实，也能让他……慢慢记起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而那些过往，藏着能把林砚吓跑的东西。

沈砚辞伸手碰了碰滚烫的壶壁，指尖传来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些。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他会慢慢让林砚喜欢上自己，等林砚离不开他的时候，再把一切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