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澈初入姜家那座空旷冷清的小院时,身边无半分熟悉气息,只撞见个比自己还显瘦弱的少女——姜星禾正沉湎于母亲猝然离世的悲恸,裹着朴素衣衫枯坐终日,眼神空洞得没有生气,身上寻不到半分姜家少主的骄纵,倒让灵澈错认她是和自己一样的苦命奴隶。
那时灵澈尚不知,正是眼前这沉默少女,在拍卖场拍下了自己。见姜星禾常不吃不喝,她便悄悄省下寡淡的营养液,带着怯意推到对方面前:“你喝,不然会饿。”有次她冒险溜进废弃厨房,攥着块还算新鲜的面包藏在怀里带回,像捧着珍宝般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混着讨好与担忧:“吃,这个好吃。”自己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些笨拙的善意,在姜星禾冰封的心湖上敲开了裂痕。家族里的人或敬畏、或怜悯,或如姥姥般算计,从无人像灵澈这样,仅因她是“需要帮助的同伴”,便毫无保留地付出仅有的一切。那纯粹的好,暖得近乎烫人。姜星禾接过营养液,啃下干硬的面包,味同嚼蜡,心底却有块冰冷坚硬的东西,在悄悄融化。
灵澈成了暗夜里追着姜星禾的萤火。为给她拿份点心,她差点被巡查管事抓住,跑回来时裙角沾着泥污,气喘吁吁,却把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点心完好递出,脸上还挂着庆幸的笑。她围着沉默的姜星禾,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叽叽喳喳讲着听来的琐事或编的蹩脚笑话,只盼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到一丝波澜。
她从不知,那些寡淡营养液与粗糙点心,是姜星禾从未接触过的“食物”;更不知,自己幼稚的言语,是那片死寂冰原上唯一持续的风声。这盏微弱却执拗亮着的灯,虽驱不散厚重黑暗,却让姜星禾在无尽寒冷里触到了一丝温度——灵澈像根细索,把她从抑郁的沉没边缘,一点点拉回现实。
这份始于误解的守护,在某天被骤然打破。一位奉命送物的高级执事前来,恭敬地称呼姜星禾为“少主”,站在一旁的灵澈瞬间僵住,脸色煞白,手里的东西险些摔落。她猛地想起过往分营养液、偷点心的举动,在真正的姜家少主眼里,定是幼稚又可笑。
惶恐瞬间攫住她,她跪伏在地,身体微微发抖,等着预料中的斥责。可预想的风暴并未降临,姜星禾只是沉默看了她许久,淡淡道:“没事儿,起来吧。”
只是一切都变了。后来灵澈下意识想对她好,反应过来时,动作已先一步变得卑微——唯有姜星禾记得,在那段被巨大悲伤冰封的日子里,这个姑娘曾是唯一笨拙靠近的光,毫无保留地,把全部热忱与善意都捧到了自己面前。
如今……
她准备好洗漱用品,转过身来,接触到她的目光,他立刻微微欠身,视线落在她床榻前的绒毯上,不再与她直视。
那份曾经鲜活的热切早已被规整的敬畏取代,她依然无微不至,甚至更加周到,但每一个动作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她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与禁忌,行事从无错漏,却也再不会越过“主人”与“物品”之间那条清晰的分界线。
他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善意就能为她偷来水果、讲笑话的陪伴者,她是她需要跪拜仰视的“少主”,而她只是她一时兴起买下的“物品”,所以她偶尔调皮捣蛋逗她开心。对灵澈而言,姜星禾即便给予她远超寻常奴隶的宽容,那也如同主人逗弄宠物,恩赐之下,界限分明。
“少主,温水准备好了。”灵澈的声音轻柔,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刻意维持着平静,不激起一丝多余的涟漪。
洗漱过程安静得只剩下水声。灵澈递来的毛巾温度恰到好处,挤好的牙膏是她习惯的薄荷味,一切都被妥帖安排,如同精密程序。姜星禾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以及身后那道始终微躬、视线低垂的身影,心头那点涩意很快被冷水冲刷殆尽。
因着急简单吃了早饭,乘车抵达学校,灵澈为她拉开车门,低声提醒:“少主,到了。”
“嗯。”姜星禾迈步下车,晨风拂过,带走了最后一丝恍惚。她走向教学楼,背影挺直,将那个带着惊悸与壁垒的清晨,彻底关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