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禾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收拾书本的动作不疾不徐。窗外夕阳给教室铺上一层暖光，空气中的微尘缓缓浮动。她独自穿过渐渐稀疏的人流，走向校门口那辆不起眼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
灵澈为她拉开车门，轻声禀报：“主人，直接回公馆吗？”
“嗯。”姜星禾靠进柔软的后座，闭上眼。
……
昨晚林薇回自己的小公寓，满脑子都是“拍一秒，减一鞭。”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寻求任何外援——家族的？她甚至不敢想象父亲和族人知道她险些为家族招来灭顶之灾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向学院告了病假，将自己彻底封闭在房间里。
熬夜写稿子，她打开手机摄像头，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对着冰冷的镜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耻辱和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承认自己造谣？承认自己因为嫉妒而肆意散布姜星禾“攀附权贵”、“品行不端”，承认自己联合其他人孤立、排挤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她自己过去那点可怜的虚荣和优越感。
耻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这比跪地求饶更让她难以忍受，这是要将她所有的脸面、所有的伪装，都在镜头前亲手撕碎，固定成永恒的证据。
她尝试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林薇，在此澄清……关于姜星禾同学……”
她必须忏悔，必须具体，必须让姜星禾看到她的恐惧和悔恨，但又不能太过，以免显得表演痕迹太重，惹来更大的麻烦。
屏幕里的自己，狼狈、惊恐，眼神涣散。她看着看着，突然感到一阵极致的羞耻和屈辱。这不是澄清，这是一场公开的自我凌迟！要把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剥开了、揉碎了，展示给那个她曾经最看不起的人看，只为了换取减少几下鞭刑！
“啊——！” 她崩溃地尖叫一声，将手机狠狠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插入发丝，痛苦地蜷缩起来。
不行，做不到！光是想象那段视频发到班级群里的场景，她就恨不得立刻死去。同学们会怎么看她？那些曾经附和她的人，会如何嘲笑她、远离她？她林家三小姐的脸面，将彻底扫地！
可是不做的后果……六百鞭……邢堂……家族被牵连……
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她颤抖着爬过去，捡起手机，屏幕竟然还没碎，那点亮的摄像头依旧沉默地对着她。
她抹了一把糊满眼泪和鼻涕的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六百鞭，必死无疑。她需要足够长的视频来保命。
她再次点开录制键，对着镜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尝试：
“我是林薇，姜星禾同学以及所有被我谎言欺骗过的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怀着无比愧疚和沉痛的心情，在此郑重澄清，并向姜星禾同学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出于卑劣的嫉妒和可笑的自大，编造并散布了大量关于姜星禾同学的不实言论…………”
她没有勇气立刻回看，只是颤抖着手，将这段耗费了她几乎全部心神和尊严的视频，发送给了那个她恐惧至极的联络人——姜星禾的近侍，灵澈。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审判，等待那决定她最终承受多少鞭刑的“审核结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姜星禾闭目养神，灵澈的终端屏幕亮起，他扫了一眼，低声汇报：“主人，林薇的视频发来了。”
姜星禾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接过灵澈递来的终端，指尖随意点开视频。
屏幕上，林薇那张惨白、泪痕交错的脸放大着。她的声音颤抖，语句时而哽咽断续，时而又因为急于表达而变得尖利。那强装镇定又难掩极致恐惧的模样，确实……很有观赏性。
姜星禾重点看了开头、中间忏悔的具体内容以及结尾那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道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演技浮夸，感情不够真挚，”她轻描淡写地评价“第1分07秒，语气不够恳切，重录。”笑着继续说：“第3分22秒，对具体造谣情节描述模糊，避重就轻，重录。”
“全程眼神躲闪，缺乏悔过诚意，重录。”
将终端递回给灵澈，“告诉她，不合格。”
灵澈原封不动的把姜星禾的评价发给了林薇。
“不合格，重录”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放在砧板上反复捶打的肉，每一寸尊严都被砸得稀烂。她砸了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水杯、摆件、昂贵的化妆品，满地狼藉。
她蜷缩起来，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愤怒过后，是更深的、冰寒刺骨的恐惧。如果姜星禾的目的就是耍她，那这场折磨何时才会结束？难道真的要等她被逼疯，或者……死掉吗？
不，她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崩溃。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林薇重新拍了一条八分三十七秒的视频发了出去，这次姜星禾没有点开，只看了时长，问灵澈：“八十鞭会死人吗？”
“看鞭子，有些鞭子十鞭也能要人命，有些鞭子百鞭也不会伤筋动骨”
“那就让林薇去刑堂领八十鞭，视频也别发出去了，以后在学院还要待两年呢。对了，女孩子爱美，记得给她伤药”
灵澈微微颔首：“是，主人仁慈。”
他迅速将指令传达下去，没有多余的疑问，只有绝对的执行。
林薇收到回复时，正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当看到“刑堂，八十鞭”几个字时，她浑身一颤，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然而，紧接着看到“视频不必公开”以及“赐药”的补充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屈辱和一丝……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感激。
不必公开处刑，保全了她最后一点体面。赐药，意味着对方并非真要她的命。
……
姜星禾从非一味仁慈，她的行事向来恩威并施。她打心底里厌恶奴隶制的腐朽，痛恨那些仗势欺人的行径，一心想要推动变革，可这份决心始终被顾虑牵绊——她太清楚，若旧制度刚被推翻，新体系尚未被大众接纳，社会极易滋生各类极端思潮，而思想这东西，虽无形无质，却早已在人们心中盘根错节，远比制度本身更难撼动。
就像灵澈，在她身边足足七年，姜星禾给了她足够的自由，甚至将自己能赋予的权利尽数交予对方。可灵澈依旧事事以她的意志为先，每走一步都要回头询问她的意见。姜星禾曾想在灵澈身上践行自己的理念，可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思想的枷锁，远比身份的枷锁更顽固。她能强硬地要求灵澈与自己同桌共食，打破身份的壁垒，却无法驱散灵澈心底那份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更无法真正扭转对方的思维定式。
连身边一个人的思想都难以改变，她又凭什么去谈改革，去谈颠覆整个国家的制度体系？或许，唯有先坐上家主之位，真正拥有介入政治决策的权力后，和下面的商量看看，听听她们的想法，沉下心来与各方势力磋商，倾听不同声音，才是稳妥。不能凭着一腔热血去撞南墙，更不能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当作赌注——更何况，她自己本就是这场奴隶制体系中的既得利益者，这份身份，更让她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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