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雨夜之后，“栖流”咖啡馆里，一种新的日常在无声中确立。
表面上，一切如常。咖啡的香气依旧浓郁，甜点的味道依旧诱人，蓥琅的笑容依旧能融化陌生顾客心头的薄冰。但在这温暖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栀浔的嗜睡愈发严重，甚至会在白天给客人递送咖啡时，出现瞬间的恍惚，手指细微地颤抖，几乎握不住杯碟。她的脸色是一种长期失血的苍白，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会用力攥紧自己的爪子，直到骨节发白，仿佛在与体内某种无形的、导致僵直的力量抗争。
蓥琅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她没有再追问，也不再试图用言语去安慰。她知道，那些都是徒劳。她能做的，是将咖啡馆经营得更加井井有条，将那些安神、稳固灵质的草药，更加巧妙地融入每日的饮食和熏香中。她的守护，从阳光般的照耀，变成了无声的、如同大地般的承托。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运用自己的能力。金灵系的精细操控，让她能瞬间感知到咖啡馆内每一件金属器皿的状态，任何一丝不和谐的震动——比如栀浔失控时可能引起的——都逃不过她的感知。而空间系的【吞噬】，也不再仅仅用于隔绝，她开始尝试在栀浔常坐的沙发周围，构筑一个极其微小的、灵质缓冲区域，希望能在她可能陷入“枯节”时，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延缓。
她们之间的话语变得更少，但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传递复杂的信息。
“咖啡豆，快没了。”蓥琅在擦拭柜台时，像是随口一提。
栀浔会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沉默地点点头。这意味着，她感知到附着在风息身上的【风神子】依旧稳定，链接的那一端，灵质虽然日益偏执与激烈，但尚未到达爆发的临界点。
有时，深夜，栀浔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冰冷，瞳孔紧缩。蓥琅总会适时地出现，不是点亮刺眼的灯光，而是端着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坐在她身边，用自己稳定的、带着暖意的灵质，轻轻笼罩住她。
她们就像航行在暴风雨前夜海洋上的一叶扁舟，蓥琅是那个死死把住舵、凝视着远方黑暗的水手，而栀浔，则是那个正在将自己一点点拆解、用以加固船体的、沉默的船匠。
预知带来的画面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栀浔“看”到风息的计划一步步推进，看到他召集旧部，看到他与小黑和无限的冲突日益加剧。每一个画面，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码重量。
她能感觉到，风息灵质中那股决绝的、趋向于自我毁灭的意志，正在不断膨胀。而她与他之间那根无形的【风神子】链接，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灼热，像一根即将熔断的保险丝，时刻传递着令人心悸的危机感。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终于，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栀浔正机械地擦拭着一个咖啡杯，动作突然完全僵住。
杯子从她无力的爪中滑落，“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巨大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刺耳。几位熟客惊讶地望过来。
蓥琅的心猛地一沉，但她脸上瞬间堆起歉意的笑容：“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手滑了！大家继续，没事的！”她一边扬声安抚客人，一边快步走到栀浔身边。
栀浔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的碎片，脸色白得像纸。她的右手，从指尖到手腕，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石化的灰白色，细微的颤抖完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令人恐惧的死寂。
“枯节”的预演……又来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严重。
蓥琅没有慌乱。她蹲下身，假装收拾碎片，一只手却稳稳地、紧紧地握住了栀浔那只僵硬的右手。她将自己的灵质，温和而坚定地输送过去，不是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暖流，包裹着那片冰冷与死寂。
“没事的，阿浔。”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快地说，“看着我，呼吸。”
她的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少女，而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在面对病人危险的并发症。
栀浔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蓥琅脸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但对于她们二人，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栀浔右手那可怕的灰白色终于缓缓褪去，重新恢复细微的颤抖时，她和蓥琅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蓥琅扶着栀浔，对客人们露出一个疲惫但得体的微笑：“姐姐有点不舒服，我扶她上去休息一下。”
将栀浔安置在二楼的床上，确认她只是脱力昏睡过去后，蓥琅回到一楼，继续若无其事地招待客人，清洗杯碟。只是，在她低头擦拭流理台时，没人看见她紧咬的下唇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阿浔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濒临极限。而她布下的那个“种子”，也即将迎来它宿命的萌发。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栀浔站在二楼的窗边，望着龙游市中心方向。那里的夜空，被不属于霓虹的、混乱而强大的灵质波动隐隐扰动。
她转过身，看向一直守在她身后的蓥琅。
蓥琅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将一个准备好的、刻画着稳固与聚灵符文的小小锦囊，塞进栀浔的手中。里面是她能找到的、品质最好的安魂香料。
“我会守着这里。”蓥琅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任何劝阻，只有全然的接纳与支持，“等你回来。”
这一刻，她们之间的“守护者同盟”关系，彻底固化。蓥琅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她是共犯，是盟友，是栀浔走向深渊时，身后那根唯一的、绝不会断裂的保险绳。
栀浔深深地看了蓥琅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愧疚，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微弱的、因这毫无保留的信任而燃起的暖意。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对不起”。那些词语在此刻都太过苍白。
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身影一晃，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阴影，朝着那灵质风暴的中心，疾驰而去。
蓥琅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窗外远去的风声，缓缓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咖啡馆里温暖甜腻的空气，似乎也随着栀浔的离开，而骤然降温。她知道，下一次再见，她的阿浔，可能就不再是完整的阿浔了。
魔种已深种，只待那宿命的、燃烧一切的……最终绽放。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