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赴颁金节宴归来,阿娜希只觉浑身像是散了架。繁复沉重的朝服、不容差错的礼仪规矩、还有宴席间那些隐藏在笑脸下的机锋试探,无一不消耗着她的心神。
想到年关将近,这般劳心劳力的宫宴只会更多,她就不由得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总算是熬过了康熙四十九年,迎来了康熙五十年。
开春后,府医为耿格格请脉,明确诊出她腹中所怀是位格格。
这消息一经传出,来自正院那边若有似无的刁难与压力,果然悄然减轻了许多。一个注定构不成威胁的女儿,确实不值得宜修再耗费太多心思,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经此一番波折,耿格格似乎也彻底认清了现实。
她一个出身不高、根基浅薄的格格,若想在这虎狼环伺的后院平安产子,并将孩子抚养成人,非得寻一个坚实的倚仗不可。
这些日子意外频频,王爷都没什么表示,看来是个靠不住的。
自此,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澄心院示好,言行举止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偶尔得了些稀罕玩意,也总是谦卑地先送到澄心院,请侧福晋“赏玩品鉴”。
面对耿格格递来的橄榄枝,阿娜希并未立刻接纳,而是在心中冷静地权衡利弊。最终,她倾向于接受。
一个无子的耿氏和一个注定是格格的孩儿,对她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之后女人陆续入府,遇到嚣张跋扈的,难道她要像宜修似的前期手下无人,亲自上场和人互怼吗?
更何况她之后还有“安琪拉”小队呢!年世兰,甄嬛身后也都有人跟随。
她吩咐锦心,下回耿氏再来,态度不妨更缓和些,并可适时透出风声,侧福晋体恤她怀胎辛苦,或可安排她迁至东院安适的院落养胎。
这边刚安排妥当。
春意还未消退,前院便猝然传来一个让胤禛措手不及的“大惊喜”——那个被他刻意遗留在圆明园、事后更是亲眼盯着灌下避子汤的李金桂,竟足月分娩,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消息递到澄心院时,阿娜希正拿着小巧的拨浪鼓,逗弄着迈着小短腿一步三晃正要自己走过来的弘曜。
她闻言,手上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果然是个格格。【孕女丹】的效力,从未让人失望。
她几乎能想象出胤禛得知此讯时,那副如同生吞了苍蝇般憋屈懊恼,却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
他处心积虑地防范,到头来仍是多了个“沧海遗珠”,偏偏还是个他并不期待的女儿。这份“惊喜”于他而言,恐怕是惊悚远多于喜悦。
“知道了。”阿娜希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听的只是一桩与己毫不相干的市井闲谈,复又低头,含笑逗弄怀中白胖可爱的儿子。
开始学说话的小孩最好逗了。
李金桂在产下女婴后,过了三日,终是因血崩而香消玉殒。
这未免太过“恰好”,其中若说没有王爷的手笔,怕是无人能信。
随后几日,胤禛踏入澄心院时,脸色总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阿娜希心知他正为此事烦忧,便在他又一次凝眉沉思时,柔声建议:“爷,福晋事务繁忙,怕是无暇分身照料这孩子。可小格格毕竟是皇家血脉,长久留在园子里由奴才们抚养,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于她将来也无益处。”
她观察着胤禛的神色,见他并未反对,才继续道:“宋格格是最早伺候爷的人,曾为爷诞下过两位小格格,可惜都福薄……自那以后,她便长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心境平和。若能让她来抚养这个孩子,既全了宋格格的思女之心,给了她一份慰藉,也能让小格格在一个清净无争的环境里长大,于她二人,都是最好的归宿。”
胤禛沉吟片刻,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这个安排,确实解决了他的难题。“便依你所言。”
他颔首,看向阿娜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消息传到西院,宜修得知后,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卑贱宫女所出的格格,养在早已失宠、形同虚设的宋氏身边,毫无价值可言,根本不值得她浪费半分心神。
齐月宾听闻,指尖却暗暗掐紧了绢帕,心中惋惜不已——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本是可以用来示弱争宠、甚至加以拿捏的绝佳棋子,竟就这样被钮祜禄氏轻飘飘地送了出去!
她对阿娜希这番“面面俱到”的安排,恨得几乎咬碎银牙。
而在王府最僻静的一角,宋格格接到这从天而降的恩旨时,愣怔了许久,随即面向澄心院的方向,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下去,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消瘦的脸颊。
她曾接连失去过两个女儿,痛彻心扉,余生只剩枯寂,万万没想到,竟还能有抚育孩儿的一天。
虽是他人所出,却已经被王爷改了玉牒,于她而言,以后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是照进她灰暗余生里最温暖的一束光。
阿娜希听着锦心细细回报各方的反应,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