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渡客

忘川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卷起河面上的魂魄虚影，像一群受惊的蝶。苏晚将青灯往身前拢了拢，暖黄的光晕在她周身织成一道屏障，抵御着那股邪异的仙力。黑色渡船顺着水流缓缓靠近，船身没有刻任何标记，却在浑浊的河面上划出一道墨色的水痕，连忘川水都似在刻意避让。

船头的红衣男人收起折扇，指尖在扇面上的彼岸花上轻轻一点，渡船便稳稳停在了青灯渡的码头边。他身形高挑，红衣似燃着的烈焰，与忘川的灰蒙形成刺目的对比，脸上带着一张半遮面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

“苏晚渡主，别来无恙？”男人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却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苏晚握着灯柄的手一紧，肩胛骨的裂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在忘川守了千年，除了往来的魂魄，从未有过天界之人踏足，更别提这种带着邪气的不速之客。“阁下是谁？忘川乃魂魄轮回之地，非三界仙魔可随意闯入。”她的声音平静，眼底却藏着警惕，青灯的火焰随她的心绪微微摇曳。

男人轻笑一声，纵身从船头跃下，足尖落在青石码头上，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往前走了两步，那股邪异的仙力也随之逼近，苏晚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仙力深处，竟掺着一丝与忘川同源的死气。“渡主不必紧张，”他晃了晃手里的折扇，“我不是来捣乱的，只是来送一位‘特别的客人’。”

话音刚落，船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身形纤弱，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周身没有寻常魂魄的虚浮，反而带着几分鲜活的生气——这竟不是魂魄，是活生生的人。

苏晚瞳孔微缩，青灯猛地亮了几分。忘川乃阴阳交界之地，活人踏入必会被死气侵蚀，轻则折损阳寿，重则魂飞魄散，从未有人敢贸然闯入。“你竟带活人来忘川？”她的语气多了几分冷意，“不怕她丢了性命？”

红衣男人却毫不在意，抬手示意女子上前。“她可不是普通的活人，”他看向女子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她叫云舒，是人间最后一位‘引魂师’，能以自身阳寿为引，沟通阴阳。这次来，是想请渡主帮个忙。”

云舒走到苏晚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却坚定：“渡主姐姐，我想找一个人——我的师父。他三年前为了封印一只逃脱的恶鬼，耗尽修为，魂魄本该入轮回，可我用引魂术查了三年，都没在轮回簿上找到他的名字。我猜，他或许是心有执念，留在了忘川。”

苏晚看着云舒眼底的执着，想起了方才的少年魂。引魂师一脉她曾有所耳闻，据说能以阳寿换阴阳相通，是世间最接近魂魄的凡人。可轮回簿由冥界掌管，即便魂魄滞留忘川，也该有记录，云舒的师父踪迹全无，实在蹊跷。

“轮回之事归冥界管辖，我只负责接引执念未消的魂魄。”苏晚收回目光，看向红衣男人，“你既带她来，想必知道些什么。”

男人把玩着折扇，桃花眼弯了弯：“渡主果然聪慧。实不相瞒，云舒的师父没入轮回，是因为他的魂魄被人扣在了‘无间渊’。”

“无间渊？”苏晚心头一震。那是三界最凶险之地，位于忘川尽头，连接着魔界与冥界的缝隙，里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魂魄与魔物，寻常仙者都不敢靠近。“他一个引魂师的魂魄，怎会被关在那里？”

“因为他封印的不是普通恶鬼，是从无间渊逃出来的‘噬魂魔’。”男人的语气终于多了几分凝重，“当年他虽封印了魔物，却也被魔物的邪气沾染了魂魄，冥界以‘魂魄染邪，恐乱轮回’为由，将他关入了无间渊，不许他入轮回，也不许他消散。”

云舒听到这里，眼圈瞬间红了：“师父是为了保护人间才变成这样的，冥界怎能如此对他？”

苏晚沉默了。她想起自己被贬忘川的缘由，也是因“擅改命格”，被天界判了无尽的赎罪。或许是同病相怜，她看着云舒泛红的眼眶，肩胛骨的刺痛似乎都轻了几分。

红衣男人见状，适时开口：“渡主的青灯能映照执念，亦可穿透邪气，若你肯出手，定能帮云舒找到她师父的魂魄。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失去的记忆。”

“我失去的记忆？”苏晚猛地抬头，看向男人。千年以来，她只记得自己是被贬的天界战神，却想不起自己为何要擅改凡人命格，也想不起被贬前的任何过往。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比仙骨上的裂痕更让她煎熬。

男人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错。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当年为何会犯下天条。只要你帮云舒救出她师父，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青灯的火焰剧烈地跳动起来，映着苏晚复杂的神色。一边是凶险未知的无间渊，是可能让仙骨彻底碎裂的风险；一边是找回记忆的机会，是解开千年心结的可能。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青灯，灯芯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她的挣扎。

就在这时，忘川上游再次传来波动，这次的气息比之前更浓烈，带着毁天灭地的邪气，连河底沉着的旧物都开始震颤。红衣男人脸色一变，猛地看向上游：“不好，噬魂魔的邪气又扩散了，再耽搁下去，不仅云舒的师父要出事，连忘川都要被邪气侵蚀！”

苏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青灯。无论为了找回记忆，还是为了守住这忘川渡，她都没有退缩的理由。“好，我帮你们。”她抬眼看向红衣男人和云舒，眼底没了犹豫，“但你要记住你的承诺。”

男人笑着点头：“渡主放心，我从不说谎。”

云舒也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渡主姐姐！”

苏晚提着青灯，率先朝着忘川上游走去。红衣男人和云舒紧随其后，黑色渡船在他们身后缓缓跟随，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忘川的风越来越大，河面上的魂魄虚影开始溃散，远处的天际泛起一片诡异的暗红，那是无间渊方向传来的邪气。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次出手会让仙骨裂开多少道裂痕，但她知道，这千年的等待与赎罪，或许终于要迎来一个答案。青灯的光芒在狂风中愈发坚定，照亮了三人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忘川尽头那片被邪气笼罩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