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塔妮娅能直起身走路。她在屋旁的小河洗了脸,抬头看见对岸的轨道电车闪着淡蓝电火花,司机在驾驶室里哼歌;集市上,孩子们把硬币投进自动糖果机,咔哒一声滚出七彩糖纸。科技只比她故乡高出一指尖,却足以让一切显得新鲜、明亮。她忽然生出一点迷恋,像旅人看见异国的温暖灯窗。
可迷恋只停在一瞬。傍晚,她收拾匕首、干粮,用破布缠紧仍渗血的左手。女孩捧着那本字典追到门口,一页页翻,指尖点着词:
“真的——回去?”
“若回去——我们——敌人。”
塔妮娅喉咙发干,她望向远处渐暗的天色,声音沙哑却笃定:“只要我还穿着这身军皮,就得回去。”
夜色掩护下,她穿过缓冲带。刚踏过己方界桩,树丛里闪出几道黑影。
“塔妮娅?你不是阵亡了吗?”老战友科里亚瞪大眼。
“我被人救了,侥幸——”
话未完,四名士兵扑上来,扭臂压颈,枪托抵脊背。
“干什么!”
“命令!凡自行归队者一律审查,防间谍!”
她挣扎,被捆得结结实实。
审讯室是地下弹药库改的,铁椅焊在地上。吊灯来回晃,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审问官脸色灰白,一拳捣在她腹部:“少废话,从实招!”
“我只是昏过去,醒来就逃回来,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冷笑,抬手。士兵递上钳子,金属寒光闪一下。
“等等——”
钳口咬住左手大拇指指甲,慢慢掀裂,甲根发出湿涩的撕拉声。指甲掀到一半停住,血顺着指缝滴落。
“啊——!”
“去敌区干什么?说!”
“我不知道!”
审问官猛地一扯,整片指甲离体,像剥下一片碎瓷。塔妮娅尖叫,铁椅被挣得哐啷响。
“还有十七片,”他掂掂钳子,“慢慢来。”
左手食指、中指的指甲依次被撕下,血染红椅扶手。她咬破嘴唇,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休息时间到,明天继续。”铁门砰然合上,灯灭,只剩她急促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吱呀打开。科里亚闪身进来,手里攥着剪线钳。
“别出声。”咔,手链断落。他掏出一小瓶酒精,尽数倒在血肉模糊的指端。灼痛让塔妮娅浑身剧颤,她咬住衣领没喊出声。科里亚又缠上干净纱布,低声急道:
“快走,离开这个国家,越远越好!”
“可这里……是我的故乡。”她瘫坐在地,泪混着血滴在靴面。
科里亚抓住她肩,声音压得极低:“要我看着你被活活拔光指甲?别傻了,滚!”
他一把推她出门,指了指黑暗尽头的排水沟:“顺着走,天亮前别回头。”
夜风夹着硝烟味。塔妮娅踉跄奔到城外,抬头望见天幕上稀疏冷星。故乡的灯火在身后,她却不能再回。天地广大,她却只有一个方向可去——那间草屋,那本字典,还有一双曾在火光里为她煮粥的手。她抱紧伤手,低头钻进夜色,像一粒被风吹起的尘埃,不知落处,却还得继续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