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

“余生。”

赵清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耳膜。我盯着他镜片后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声撞在墙壁上，弹回来时带着点空荡的回响。铁链在手腕脚踝上蹭出细碎的响，像某种不耐烦的催促。

“赵院长倒是越来越会说笑了。”我歪了歪头，视线扫过桌上那把橙红色塑料柄的锤子——就是装修队随处乱扔的那种，锤头上还沾着点没清理干净的水泥灰。十二个月前那个晚上，它被扔在阳台角落，沾着的不是水泥，是暗红色的、发黏的东西。

“我叫安生。”我加重了语气，指尖在裤缝上掐出更深的印子，“您老糊涂了？”

赵清风没接话，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红木桌的纹路里还嵌着点没擦干净的奶糖碎屑——刚才被他甩到地上的那两颗，现在正躺在我脚边，糖纸被踩得皱巴巴的。老墨站在墙角，白大褂的下摆微微发颤，我知道他想说话，但他不敢。这屋子里，赵清风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

“11月27号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你在做什么？”赵清风突然开口，声音平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第一下。

我心里的那根弦“嗡”地绷紧了。

11月27号。

又是这个该死的日期！这老东西！

“我在睡觉。”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在说别人的事，“不然还能干什么？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呀。”

锤子突然被赵清风抓了起来，塑料柄被他捏得发白。“睡觉？”他冷笑一声，将锤子往我面前推了推，“用这东西砸断杨丹的腿骨时，也像是在睡觉？”

杨丹。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意识最深处。我看见安生在那片黑暗里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她记起来了，哪怕只有一瞬间。

“哐当！”

铁链突然绷紧，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尝到点铁锈味——是牙龈被自己咬出血了。老墨在墙角低低地“啊”了一声，我没回头，我不能回头。

“杨丹是谁？”我逼自己笑，声音却有点发飘，“我不认识。”

“不认识？”赵清风俯身，镜片几乎要贴到我脸上，“那你认识厨房的菜刀吗？锯齿状的，握把缠着蓝色胶带。你用它剁下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解压？”

厨房的瓷砖缝里永远嵌着点洗不掉的暗红。那天晚上的水龙头坏了，冷水哗哗地淌，混着血腥味往地漏里钻，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像有人在水下说话。我蹲在地上，用钢丝球蘸着洗洁精擦了三个小时，指甲缝里还是磨出了血。

“赵院长要不要看看我的手？”我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手腕内侧的皮肤因为长期戴手铐，泛着不正常的白，“您看，没有刀茧。我连水果刀都握不稳，怎么挥得动菜刀？”

安生在意识里撞我的墙，一下比一下狠。她想冲出来，想尖叫，想把眼前这张虚伪的脸砸烂。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像岩浆一样涌上来，烫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把她压下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像在拉一根快要绷断的钢丝绳。

“老陆说你这六个月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赵清风直起身，背着手踱到窗前，“按时吃药，按时吃饭，甚至会帮护工打扫病房。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说安生终于好起来了，说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突然转过身，眼睛亮得像狼：“可我知道你不是！你是余生！是那个把杨丹切成十八块，扔进不同垃圾桶的余生！你以为你处理得干净？你以为没人知道？”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半片蓝色胶带。“这是从你床板缝里找到的。和厨房菜刀上的胶带，一模一样。”

床板缝里的胶带……是我没清理干净的。那天处理完一切，天快亮了，我累得直接倒在床上，没注意刀柄上的胶带蹭掉了一小块。

安生的笑声突然在意识里炸开，尖利得像玻璃摩擦。

“我不是。”我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要死死按住那个快要破笼而出的影子。后颈的肌肉绷得像块石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就是！”赵清风把证物袋拍在桌上，“杨丹侵犯你母亲时，你躲在门后看着，对不对？你看着你母亲挣扎，看着杨丹的手掐进她脖子里，然后你抄起了锤子——”

“闭嘴！”

我猛地吼出声，铁链瞬间绷到极致，手腕被勒出两道红痕。母亲倒在地上的样子突然清晰起来，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像两颗碎掉的星星。

不能想。

“你砸断他的腿时，他还在笑。”赵清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他说‘小丫头片子还敢反抗’，然后你就疯了，对不对？你把他拖到客厅，用锤子一下下砸他的膝盖，直到骨头渣子溅到你脸上——”

“我让你闭嘴！”

安生的力气越来越大，我的太阳穴像被打桩机反复撞击。后颈的肌肉突然开始抽搐，我知道再等下去，一切就都完了。

“赵院长，”我突然平静下来，甚至笑了笑，“您知道吗？人脖子后面有个穴位，叫风池穴。用力撞一下，能让人暂时昏迷。”

赵清风的脸色变了。

老墨突然冲过来：“余生！别做傻事！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的话没说完。

我猛地向后仰头，后颈精准地撞上椅子靠背顶端的金属凸起。

“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空心木头上。

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紧接着是无边的黑。安生的尖叫被硬生生掐断在意识深处，像被捏住了喉咙的猫。后颈的疼铺天盖地涌过来，带着点麻木的灼热感。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赵清风在吼“快叫医生”，听见老墨的哭声，还听见自己的呼吸——很慢，很稳，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真好啊。

又能歇一会儿了。

等醒过来，再继续演吧。

演那个温顺的、无辜的安生。

演那个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藏在影子里的余生。

毕竟，这是我唯一能保护她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