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儿不会干涉霍雨浩的任何决定。
所以当儿子眼神亮着,说想去史莱克学院求学时,她只恍惚了一瞬,便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又一次无条件支持。
待霍雨浩雀跃地奔走相告这个决定时,霍云儿才缓缓抬手抚上胸口。
那里,心脏正沉重又急促地跳动,像是要撞开胸腔。她垂下眼眸压下这股躁动,转身默默回屋,开始为孩子收拾行囊。
这是她第一次为儿子收拾上学的行李。手上叠着崭新的被褥、几套衣裳,摆好简单的洗漱用品后,便不知还该添些什么。
目光在屋内逡巡片刻,她忽然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积了厚灰的木匣。指尖拂去尘埃,匣盖缓缓开启,那柄白虎匕静静躺在其中。她指尖顿了顿,终是将匕首轻轻放进了霍雨浩的行囊里。
做好这些,她便坐在那堆行李前。周遭静得厉害,心脏的跳动却愈发剧烈,震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呼吸,想从那不断蔓延着的惊惧里挣脱出来。
有什么好怕的呢,霍云儿,你的雨浩从小跟着那么多厉害的前辈游历成长,从前他远在日月帝国时你都未曾这般担心,怎么现在又开始害怕了呢?
你明明比谁都清楚,你的雨浩有多了不起。哪怕一无所有,他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闯向那极不可思议的未来。
霍云儿死死捂着胸口,拼尽全力吞咽着空气,可心跳却像擂鼓般愈发猛烈急促。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思绪却异常清晰地叩问自己。
所以,上一世你那样早便独留他一人在世间时,怎么就不怕呢。
无人知晓处,霍云儿其实从未离开过霍雨浩。
她亲眼看着,自己离开后,年幼的他拖着瘦小的身躯亲手为她立碑,在墓前一字一句改掉姓氏;看着他在公爵府里,听着那些诋毁与嘲讽,咬着牙不肯落泪;看着他赌上一切苦修,一步一步走到史莱克……
他人生里的每一步,桩桩件件,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只是一抹微弱的游魂,能看能听,能见证他所有的苦与难,却在他难过时,连伸出手拥住他都做不到。
他拥着那个双目紧闭安静得如同死去的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时,她张开了谁也看不见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的孩子,眼泪汹涌而出。
带着凉意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拭去霍云儿眼角不断溢出的泪。霍雨浩皱着小脸,满眼焦急地看着突然昏迷的妈妈。
他刚说服帝天获准去史莱克上学,兴冲冲地回来报喜,却见霍云儿倒在为他收拾好的行李旁,心跳快得吓人,身体也烫得灼手。他惊叫着唤来人,众人手忙脚乱地将霍云儿抬到床上。
碧姬匆匆赶来诊治,片刻后才松了口气,“是剧烈情绪引发的风寒发热,挨过今晚就好了。”
她留在这里照看,让霍雨浩先回去休息,可他却站着不动,偏要一起守着。
“妈妈现在很难受,我要陪着她。”说着,他又伸手擦去霍云儿新溢出的泪,小手虚虚环住她的脖子。
“妈妈不怕,雨浩在呢。”
后来,她看着霍雨浩与那女孩终成眷属,他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纵使过往满是艰辛,可结局终究是好的,霍云儿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可在见到那个被复活的“自己”时,霍云儿再次陷入无限的恐慌。
她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霍雨浩流着泪扑通跪下,心甘情愿地成为戴雨浩,她猛地回过神来——
从前她的目光全黏在儿子身上,他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她所有思绪,没心思去想其他。直到此刻她才恍然,从自己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孩子,就已经落入了神明的摆布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她孩子的一生,他的情绪、爱欲、每一次抉择,全都是被动的、被操控的。
霍云儿可以接受孩子的人生满是波折,可以接受他走一条痛苦的路,只要那是他自己选的,她都能接受,甚至支持。
可她唯独无法接受,他的选择,从来都不是自己真正的意愿。
霍云儿这一生担得起至纯至善之名。即使短暂生命被囚于情爱、困在一方柴房也无悔恨,却第一次生出了无边的憎恨与悔疚。
她想撕碎那个牵动霍雨浩心神的“自己”,想撕碎海神那虚伪的嘴脸,想告诉她的孩子不要做那笼中兽任人摆布——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一次次搂着自己的孩子失声痛哭,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无人知晓处,她就这样陪着他,结束了那荒诞的一生。
霍云儿在无边灰暗的中昏昏沉沉。直到一声清亮的啼哭穿透黑暗将她唤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浑身的剧痛让她倒抽冷气,泪眼朦胧中,她缓缓扭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那个滚烫的小生命。
“母子平安。”
稳婆带着后怕的声音传来,方才霍云儿生下孩子后便彻底昏迷,连脉搏都险些停了,她还以为这年轻的母亲熬不过去。
霍云儿忽地笑了,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怀中那张小小的脸。
终于又见面了,我的雨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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