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碎影

线上会议结束，屏幕暗下去，丁程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业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但这种消耗是可控的，是他喜欢的。它能让他忘记那些不受控的、令人烦躁的人和事。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他稍感平静时投下石子。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本就清冷的眼神瞬间结冰。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丁皓。

指尖悬在挂断键上片刻，最终还是划向了接听。他不想给对方任何跑去学校闹事的借口。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亲昵，背景音里还能听到继母王薇拔高的嗓音，似乎在指挥佣人做什么，“爸下个月生日，家里要办宴会，妈让我问问你，这次总该回来了吧？你都多久没回家了，爸嘴上不说，心里可想你了。”

丁程鑫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想他？是想他名下那点刚刚起步、却已显露出潜力的产业，还是想看看他这个“不合群”的儿子在外面混得有多惨？

“我很忙。”他言简意赅，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忙？再忙也不能连家都不回啊！”丁皓的声音带上了委屈，“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和妈妈？我们也是一家人啊，你总是这样，爸爸会很伤心的。而且这次宴会很重要，很多合作伙伴都会来，你作为长子不出面，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家？”

又是这一套。用亲情绑架，用家族声誉施压。丁程鑫只觉得一股郁气从心底升起，堵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那个家，早已没有他的位置。所谓的父亲，眼里只有年轻貌美的继母和乖巧会讨好的小儿子。他回去，不过是充当一个尴尬的背景板，甚至是被品头论足、暗中嘲讽的对象。

“我说了，没空。”他的语气冷硬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丁皓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声音也尖锐起来：“丁程鑫！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在外面弄个小破公司就了不起了？要不是靠着丁家的名头，谁搭理你？爸生日你必须回来，不然……”

“不然怎样？”丁程鑫打断他，声音冰寒刺骨，“让你们母子俩再去我爸面前哭诉一番，说我不孝？还是想办法给我的公司使点绊子？”他太了解他们的手段了。

“你！”丁皓气结，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撕破脸。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王薇抢过了电话，尖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程鑫啊，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弟弟说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爸爸生日，你……”

丁程鑫直接掐断了电话，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但他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怒火和恶心感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强行压抑而更加汹涌。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闷响。他需要冷静，立刻，马上。

视线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连接着小阳台的玻璃门上。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密闭的空间。

他拉开玻璃门，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阳台不大，摆放着两张休闲椅和一个小圆几。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室内的一切，仿佛也试图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关在外面。

背靠着冰冷的栏杆，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却照不进那片冰封的湖泊。

还是不够。

心里的烦躁像野草般疯长。他转身，从家居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罐。那是高度数的预调酒，罐身冰凉。他很少借助酒精，但此刻，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过于清醒的神经，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冰冷外壳的负面情绪。

“咔哒。”一声轻响，拉环被拉开。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随即是微微上涌的热意。这感觉并不舒服，却有效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靠在栏杆上，侧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孤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罐身，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暗着，映不出他此刻有些迷茫又带着狠戾的眼神。晚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柔和了那份过于尖锐的冷硬，竟透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客厅通往阳台的另一扇玻璃门后，一道身影已经停留了片刻。

马嘉祺是出来倒水的。

他刚走到客厅，就隐约听到阳台方向传来压抑的、带着怒意的声音，虽然隔着玻璃门听不真切，但那独特的清冷声线，他立刻辨认出是丁程鑫。

他在跟谁通话？情绪如此外露，这可不像平时那个冷冰冰的丁程鑫。

鬼使神差地，马嘉祺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放轻脚步，靠近了那扇门。透过磨砂玻璃模糊的影子和未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他看到了阳台上那个倚着栏杆的侧影。

然后，他看到了丁程鑫拿出那个小罐子，仰头喝酒的动作。

马嘉祺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丁程鑫？喝酒？

在他印象里，这个人自律到近乎苛刻，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不应该和“借酒浇愁”这种事联系在一起。那仰头时拉出的优美颈线，喉结滚动吞咽的细微动作，以及放下罐子时，指尖抵着冰凉罐壁、微微用力的泛白指节……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与平日截然相反的颓靡和……脆弱。

这个词蹦出来，让马嘉祺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丁程鑫抬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烦躁。晚风勾勒出他家居服下纤细的腰身和略显单薄的肩膀。那口酒似乎并没有缓解他的情绪，反而让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屏障出现了裂痕，流露出底下真实的、带着刺的疼痛。

马嘉祺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黑檀苦艾酒的信息素在他体内无声地躁动了一下，那是一种看到感兴趣的猎物露出不同寻常一面时，本能产生的兴奋与探究欲。

他知道了丁程鑫的家庭似乎有些问题，但没想到会对他影响至此。这个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原来，那坚不可摧的冰雪之下，藏着的是这样的暗流汹涌。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个隐匿的观察者，贪婪地捕捉着丁程鑫这难得一见的、真实而不设防的时刻。那冰冷的雪松气息，似乎也因这夜色和酒精，染上了一丝苦涩的、引人深入的味道。

丁程鑫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空了的罐子捏扁，精准地投进了几步之外的迷你垃圾桶。金属罐落入桶底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双手撑在冰凉的栏杆上，低着头，任由夜风吹拂，似乎想借此吹散满腔的郁结和那一点点上头的酒意。

马嘉祺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暗流汹涌。宿敌？或许。但在此刻，一种更复杂、更幽暗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他悄无声息地后退，转身，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离开了客厅。

阳台上的丁程鑫，在冷风中渐渐平复了呼吸。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表情，重新变回那个冷硬、无懈可击的丁程鑫。他拉开玻璃门，走回房间，关上门，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封锁。

只是，那短暂暴露的裂痕，已经被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牢牢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