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京城银装素裹，寒意刺骨。然而「汇通天下」的后院密室内，却气氛热烈。炭盆烧得通红，茶香氤氲，五六位身着各色锦袍、气质精干的商人围坐一堂，目光都聚焦在主位的年素言身上。
这些人，是年素言精心筛选后邀请而来的。有被隆盛昌打压排挤多年的山西布商乔致庸，有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田文镜门下官员刁难的徽州茶商胡雪岩，有专营漕运、与内务府采办素有龃龉的河间船帮帮主沙老大，还有两位是在特定领域颇有根基、却苦于没有靠山的中小商号东家。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对以隆盛昌为代表的、依附权贵垄断市场的旧秩序不满，并且，在之前的隆盛昌倒台事件中，或多或少都见识或听闻过年素言的手段。
「各位东家今日能来，是给素言面子，也是给我们大家一个机会。」年素言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寒暄赘述，「如今的形势，想必诸位都清楚。单打独斗，我们永远是被大鱼吃掉的小虾米。隆盛昌倒了，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隆盛昌’站起来，只要这官商勾结、恃强凌弱的土壤还在。」
她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他们眼中闪过的认同与忧虑。
「所以，素言今日请诸位来，是想提议，我们几家，联合起来。」年素言抛出了核心议题，「不是简单的生意往来，而是成立一个‘商业互助会’。信息共享，资源互补，风险共担。谁的渠道被恶意打压，我们一起帮他疏通；谁的资金周转不灵，我们在会内优先拆借；谁的货被恶意压价，我们统一口径，共同议价。」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诱人的条件：「‘汇通天下’将作为此会的结算核心，为各位提供最便捷、最低成本的资金流转服务。并且，我可以承诺，将京西大营部分非核心、但利润稳定的物资采买渠道，向会内成员优先开放。」
这话一出，在座几人顿时动容！京西大营的采买渠道！这可是块实实在在的肥肉，而且代表着一种难以企及的门路和信誉！年素言竟然愿意拿出来共享？
乔致庸捋着胡须，沉吟道：「年姑娘高义，乔某佩服。只是……这‘互助会’以何为准绳？利益如何分配？若遇上官司或权贵打压，又当如何应对？」他是老成持重之人，问的都是关键。
「乔东家问得好。」年素言赞许地点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素言已草拟了一份《互助会章程》初稿，请各位过目。」她示意张管事将提前准备好的章程分发给众人。
「会内设议事堂，由在座各位东家共同组成，重大决策，需议事堂七成以上成员同意。利益分配，按出资比例、资源贡献度、以及承担的风险来综合核定，力求公允。至于官司和打压……」年素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们联合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些！一家的麻烦，就是大家的麻烦。届时，我们将动用集体的财力、人脉和影响力，共同应对。明面上，我们合规经营；暗地里，我们也有自己的手段，让那些想肆意拿捏我们的人，掂量掂量后果！」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众人看着手中条理清晰、考虑周全的章程，再联想到年素言背后若隐若现的八爷，以及她扳倒隆盛昌的雷霆手段，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胡雪岩率先表态：「年姑娘目光长远，魄力惊人！我胡某愿意加入！这单打独斗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沙老大一拍桌子，声如洪钟：「沙某是个粗人，但道理明白！年姑娘做事敞亮，跟着你干，有奔头！我河间船帮，算一份！」
有了带头的，其他几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表态同意。
「好！」年素言站起身，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守望相助的盟友！愿我‘商业互助会’，能在这京城商界，闯出一片新天地，让我等商人，也能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不必再仰人鼻息！」
「干！」
几只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以「汇通天下」为核心，凝聚了多方力量的商业联盟，就此悄然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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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的成立，效果立竿见影。
乔致庸的山西棉布，通过联盟的渠道，以更优惠的价格和更稳定的质量进入了京西大营的采购名单。胡雪岩的徽州茶叶，借助沙老大的漕运网络，运输成本和损耗大幅降低。而沙老大的船帮，也因为承接了联盟内大量的货物运输，业务量激增。
更重要的是信息渠道的打通。通过联盟，年素言能更快地了解到市面上各类商品的价格波动、各地官员的任免动向、甚至是一些隐秘的官场风声。这张无形的网，正以「汇通天下」为中心，悄然向外蔓延。
这一日，乔致庸匆匆来找年素言，带来一个消息。
「年姑娘，我刚刚得到风声，内务府广储司最近有一批陈年的库锦要处理，数量不小，价格压得极低。但负责此事的郎中，是田文镜的旧识，对我们这些‘外来户’很是排斥，招标流程恐怕会有所偏向。」
库锦？年素言心中一动。这是宫廷御用的高级绸缎，即便是陈年旧货，其品质和象征意义也非同一般，若是能拿到手，无论是转售给江南豪绅，还是用于打通更高层级的关系，都是极好的资源。
「消息可靠吗？」年素言问。
「可靠，是我一个在广储司当差的内线传出的。」乔致庸肯定道，「只是那郎中点名希望由‘瑞昌号’来接盘。」
「瑞昌号？」年素言挑眉，这是另一家与四爷府有些关联的商号，规模不如当初的隆盛昌，但路子也很野。
「是，据说他们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就等着走个过场。」
年素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想走个过场？那我们偏不让他如愿。乔东家，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想办法拿到这批库锦的详细清单和底价；第二，将内务府要低价处理库锦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都察院那位最爱挑毛病的刘御史知道。」
乔致庸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妙啊！年姑娘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要拿下这批货，还要让那郎中和瑞昌号吃个哑巴亏！」
「互利互惠而已。」年素言淡淡道，「刘御史得了消息，定然会盯着这笔交易，防止有人中饱私囊。到时候，招标流程就必须公开透明。论实力和报价，我们‘互助会’未必就怕了他瑞昌号。」
「好！我这就去办！」乔致庸信心满满地离去。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年素言所料。刘御史听闻风声后，立刻上了个奏折，言及内务府处理宫产需公正透明，以防国资流失。康熙爷最恨贪腐，朱笔一批，责令内务府此次处理库锦必须公开招标，严查舞弊。
最终，在公开竞标中，由「汇通天下」牵头、「商业互助会」成员共同出资组成的联合体，凭借更合理的价格和更可靠的后续处置方案，成功击败了瑞昌号，拿下了这批紧俏的库锦。
此事虽不算大，却在京城商圈和部分官员中小范围流传开来。人们意识到，那个扳倒隆盛昌的年姑娘，并没有沉寂下去，反而拉起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甚至能虎口夺食，从四爷关联商号嘴里抢下肉来。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四贝勒府。
胤禛听着戴铎的汇报，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在冰冷的扳指上缓缓摩挲着。
「商业互助会……年素言……」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意渐深，「八弟倒是找了个好帮手。看来，光是猜忌，还不足以让她伤筋动骨。」
戴铎小心翼翼地问：「爷，要不要给那个‘互助会’一点教训？或者，给那年素言找点麻烦？」
胤禛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必。小打小闹，徒惹人笑。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一击致命，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他抬眼，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声音冷得像冰：「让她再得意一阵子。爬得越高，摔得才越重。盯紧她和老八、老十四的往来，还有那个所谓的‘互助会’，收集所有能收集到的消息。时机一到，连根拔起。」
「嗻。」戴铎躬身应道，感受到主子话语中那冰冷的杀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而此时的年素言，正在「汇通天下」的后院，听着张管事汇报库锦的处置进展和联盟成员的兴奋反馈。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她知道，这次的成功，固然提升了联盟的士气和凝聚力，但也必然进一步激化了与胤禛一系的矛盾。未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残酷。
但她无所畏惧。
联盟已成，这便是她亲手铸就的第一把利剑。接下来，她要磨砺它，让它变得更加锋利，直至能斩开前路上的一切荆棘。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旧的足迹，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局面，正在这冰雪之下，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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