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的暗礁勉强渡过,「商业互助会」的成员们还来不及喘口气,一桩更大的机遇与风险并存的买卖,便摆在了面前。
这一日,徽商胡雪岩带来一个令人振奋又忐忑的消息。
「年姑娘,诸位,」胡雪岩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两淮盐运使司,明年上半年的盐引,要提前发放了!而且数量比往年多了三成!」
盐引!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密室内炸开了锅。食盐官营,盐引就是合法的贩盐凭证,是真正的暴利行业,也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以往这块肥肉基本被几家背景深厚的大盐商垄断,旁人难以染指。
「消息可靠吗?」乔致庸捻着胡须,眼神锐利。
「千真万确!」胡雪岩肯定道,「我在盐运使司的门路透露,据说是朝廷为了充实国库,特准增发。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此次发放,允许商户联合竞标!」
允许联合竞标!这意味着他们这些“散户”也有了入场分一杯羹的机会!
沙老大激动地一拍大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能拿下一部分盐引,咱们互助会的根基就更稳了!」
其他几位东家也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盐利之厚,无人能抗拒。
唯有年素言,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眉头微蹙。
「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她的声音让热烈的气氛稍稍降温,「盐引向来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为何突然增发?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允许我们这些‘新人’参与竞标?」
胡雪岩解释道:「听说……是四爷一派的某位大人,在户部力主推行‘盐政新策’,旨在打破垄断,增加国库收入。允许联合竞标,也是新策的一部分。」
四爷?胤禛?
年素言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胤禛的性子,会主动推行这种看似“公平”,实则可能动摇既得利益集团的政策?这不符合他稳扎稳打、掌控一切的风格。除非……这是一个诱饵,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年姑娘是担心其中有诈?」乔致庸沉吟道,他也从兴奋中冷静下来。
「不得不防。」年素言目光扫过众人,「盐引之利,动人心魄。但诸位想想,那些盘踞多年的盐商,会甘心让我们这些外人轻易插手吗?还有推动此事的四爷一派,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真心改革,还是想借此清理对手,或者……引出某些不安分的人?」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头的热火。是啊,天上不会掉馅饼。
「那……年姑娘的意思是,我们放弃这次机会?」沙老大有些不甘心地问。
「放弃?那倒不必。」年素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只是,吃法要讲究。」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指向两淮地区:「我们要参与,但目标不是争夺最多的盐引,而是拿下其中一部分,比如……一到两成。份额不大,不至于触动那些大盐商的根本利益,引起他们联手反扑。同时,也能让我们涉足这个行业,积累经验,建立人脉。」
「更重要的是,」年素言转过身,语气凝重,「我们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机遇还是陷阱。胡东家,你在盐运使司的门路,能否打听到更核心的消息?比如,竞标的具体规则、评审的官员背景、还有……四爷门下,是否有相关的商号参与竞标?」
胡雪岩立刻道:「我尽力去办!砸多少银子都行!」
「好。」年素言点头,「乔东家,你负责核算成本,我们要制定一个既能中标、又留有合理利润空间的报价,绝不能为了抢标而盲目压价,那等于自掘坟墓。沙帮主,你负责打探漕运方面对此次盐引运输的安排,盐引到手,运输环节同样关键,不能被人卡了脖子。」
她条理清晰地将任务分配下去,众人纷纷领命。
「记住,」年素言最后强调,「此次竞标,我们的原则是:积极参与,谨慎出价,低调行事,以探查虚实为主。没有我的最终命令,谁也不准擅自提高报价或者做出任何承诺!」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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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商业互助会」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起来。胡雪岩那边很快传来更详细的消息:此次竞标评审团以户部和两淮盐运使司的官员为主,其中一位户部侍郎和盐运使司的副使,据闻与四爷府往来密切。而四爷门下,果然有一家名为「裕泰盐行」的商号参与竞标,且势头很猛。
「果然是个局。」年素言看着汇集来的情报,冷笑一声。那位户部侍郎,正是之前名单上,与「丰泰粮行」有关联的赵弘文的顶头上司!
「姑娘,我们还参与吗?」张管事担忧地问。
「参与,为什么不参与?」年素言淡淡道,「他们想引我们入局,我们便将计就计。通知乔东家,我们的报价,就在核算出的成本基础上,加一成利润报上去。不高不低,既能显示我们的诚意,又不会显得过于急切。」
「那……若是中不了标呢?」
「中不了更好。」年素言目光深邃,「我们本就志不在此次份额。能中标,小赚一笔,积累经验;中不了,也无损失,还能看清对手的手段和底线。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亏。」
竞标的日子很快到来。结果不出年素言所料,「裕泰盐行」以略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价格,拿下了最大份额的盐引。而「商业互助会」联合体,则以一个非常「合理」的报价,拿到了区区一成半的份额。
这个结果,让「裕泰盐行」和背后的人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年素言会为了这块肥肉疯狂加价,没想到对方如此冷静克制,只拿了点「残羹剩饭」。
消息传回四贝勒府,胤禛听完戴铎的汇报,沉默良久。
「只拿了一成半?报价还如此保守?」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倒是沉得住气。」
戴铎道:「爷,看来她识破了我们的布局,不敢轻易上钩。」
「识破了?」胤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未必。或许她只是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胃口……也更大。一成半的盐引,对她来说,如同鸡肋。但她还是拿了。这说明,她并非不动心,而是在试探,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吩咐下去,对我们拿到的那几成盐引,严格管控,不许出一丝纰漏。对年素言拿到的那一成半……给她制造点麻烦。盐场、运输、销售,各个环节,都给她设点障碍。不必致命,但要让她知道,这盐利,不是那么好赚的。」
「嗻!」戴铎心领神会,这是要继续施压,逼年素言做出更激烈的反应,从而露出破绽。
「还有,」胤禛补充道,「那个‘互助会’的其他成员,也给他们找点事做。乔家的布匹,胡家的茶叶,沙家的漕运……让他们都忙起来,自顾不暇。我倒要看看,当年素言身边的盟友一个个焦头烂额时,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
胤禛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寒光闪烁。
年素言,你既然入了这盐引的局,就别想轻易脱身。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浑。本王有的是耐心,陪你慢慢玩。
而此时的年素言,正看着手中那薄薄一叠代表着盐引资格的文书,眼神平静无波。
麻烦?她早就预料到了。
这区区一成半的盐引,就是她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她要借着这点微末的份额,摸清盐业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看看胤禛究竟布下了多少暗桩。
「张全,」她轻声吩咐,「让我们的人,准备好接手这批盐的运营。记住,凡事按最严格的规矩来,账目更要清晰无比。同时,睁大眼睛,看看谁会最先跳出来给我们使绊子。」
「是,姑娘!」
风雪愈急,博弈的棋盘上,落子无声,却步步惊心。盐引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