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年素言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那本蓝皮账簿摊开在书案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却随时可能爆开的惊雷。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交织在她心头,让她握着账簿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快速翻阅。暗语虽然晦涩,但结合她掌握的信息和系统的辅助分析,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逐渐清晰:
代号“玄石”(疑似胤禩)通过山西“庆元丰”商号,收受巨额“炭敬”、“冰敬”,并指使其挪用漕运银两,用于……结交大臣,蓄养死士。
代号“青松”(疑似前太子胤礽残余势力)与“庆元丰”勾结,走私关外禁运物资,利润分成……
代号“墨玉”(身份不明,地位极高)多次收取“庆元丰”干股分红,并在几次盐引批文、矿山开采权的批复中,提供“便利”……
一笔笔,一项项,牵扯的银钱数额之巨,涉及人员地位之高,足以让整个朝野震动!而这本账簿的最后,清晰地指向了胤禩,就在先帝驾崩前夕,他还在利用这条隐秘的渠道攫取巨额财富,为其夺嫡之路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
尤其是那个代号“墨玉”,出现的次数不多,但涉及的利益链条却位于最顶端,几次关键的盐引和矿权批复都有其影子,身份成谜,地位显然极高。这会是谁?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宗室亲王?还是……宫里的某位巨擘? 这本账簿牵扯出的网络,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系统,」年素言声音干涩,「深度分析账簿内容,核对其中涉及的时间、人物代号与已知历史人物及事件的匹配度,评估此账簿作为证据的可信度与破坏力。」
【分析中……账簿记录时间线与已知历史事件(如漕运亏空案、山西盐引舞弊案)存在高度吻合。人物代号与胤禩、前太子党核心成员、以及部分宗室权贵行为模式匹配度超过85%。评估:此账簿真实性极高,若公之于众,足以颠覆当前权力格局,引发朝堂巨震。破坏力等级:毁灭级。】
毁灭级!
年素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猜对了。这本账簿,就是一把能斩断无数人脖颈的利刃,也是一把可能反噬其主的双刃剑!
她该怎么做?直接将账簿交给胤禛?且不说她现在根本无法安全接触到他,就算能,一个囚徒拿着这本账簿又能做什么?交给胤禩?那是自寻死路。公之于众?她立刻就会被所有牵扯其中的势力撕成碎片,而且没有强有力的保护,账簿的真伪也可能被质疑、被销毁。
必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交给一个能发挥其最大作用,并且有能力保护她(或者至少暂时不会杀她)的人!
眼下,最重要的是隐藏好自己。清雅斋的潜伏者已经察觉,追查很快就会到来。
「影七!」她低声唤道。
影七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书房内。
「两件事。」年素言语速极快,目光扫过那本蓝皮账簿,「第一,立刻安排‘泥鳅’小组离京避风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返回。第二,」她指尖划过账簿粗糙的封面和内部特殊的暗语笔迹,「找我们手下最擅长仿造字迹和做旧纸张的‘画皮’师傅,用山西产的同种廉价纸张,仿照这上面的格式、笔锋习惯,甚至墨色浓淡,伪造前面几页。内容就写些零散的、看似无关的药材、粗墨采购记录,夹杂几句不通的诗文,模仿初学者记账的样子。记住,不是要完全复制,而是要做出一种‘匆忙间只来得及窥见皮毛并拙劣模仿’的假象,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拿到的是无关紧要的废纸,或者是我们能力有限,只破译了最浅层的东西。」
「主子的意思是?」影七有些不解。
「真账簿必须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了我,谁也不能知道。」年素言眼神冰冷,「而这本假的,要让它‘偶然’被发现,引开追查的视线。记住,做戏做全套,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拿到的是假货,或者只是抄录了部分无关紧要的内容。」
「属下明白!」影七立刻领会,这招金蝉脱壳,虽险,却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
「另外,」年素言补充道,「让我们在宗人府的眼线,想办法给四爷递句话,就四个字——‘静待天时’。」
她不知道胤禛能否理解,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能力“静待”,但这颗定心丸,她必须给。她需要他活着,需要他保持哪怕一丝希望。
影七领命而去。年素言将真账簿用油纸仔细包裹,沉吟片刻,最终将其藏在了书房一个暗格里,这个暗格连接着一条极其隐秘的、通往府外废弃水井的通道,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之一。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弦依旧紧绷。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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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宗人府,死牢。
胤禛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乱发下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年素言那句莫名其妙的《商君书》引用,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去年今日…御前…西北钱粮…《商君书》”。
她在提醒他什么?提醒他曾经的抱负?提醒他法家强兵富国之策?还是……在暗示他,外面并非铁板一块,还有人在关注着他,甚至……在谋划着什么?
希望是奢侈的,尤其是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但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对权力的不甘,让他无法彻底放弃思考。
送晚饭的时间到了。一个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老狱卒,提着散发着馊味的木桶,挨个牢房分发着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硬得像石头的窝头。轮到胤禛的牢房时,老狱卒像往常一样,骂骂咧咧地将破碗通过栅栏缝隙塞进来,浑浊的汤汁溅了几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胤禛蜷缩在角落,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然而,就在老狱卒转身离开,身影即将没入甬道阴影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右手小指极其隐晦地、快速地在身侧的墙壁上划了四个简单的符号——那是只有胤禛和他极少数心腹才懂的、代表“静、待、天、时”的暗记!
动作快如闪电,若非胤禛一直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注视着外界,几乎无法捕捉。
是那个他埋了十几年、几乎快要遗忘的暗桩!“静待天时”!
胤禛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脸上出现任何异样,但缩在袖中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绝望的头脑获得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他开始疯狂地回想自己还有哪些隐藏的力量未被拔除,有哪些人可能还在观望,有哪些漏洞可以被利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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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登基大典的余热尚未散去,一道隐秘的追查令却已从紫禁城发出,直指昨夜清雅斋的“失窃”案。奉命查案的,是胤禩新提拔的心腹,粘杆处的骨干。
年府周围,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若有若无地监视着。
年素言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依旧每日处理“汇通天下”的事务,配合礼部准备新皇登基后的恩赏事宜,表现得一切如常。
第三天,影七安排的“意外”发生了。一个被收买的、在年府外围洒扫的仆役,“无意中”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被遗落的、破旧的蓝皮册子,上交给了管家。管家不敢怠慢,呈给了年素言。
年素言当着管家的面,“惊讶”地翻看了那本伪造的账簿,里面只零星记录了一些看似普通的药材、笔墨采购,夹杂着几句无关痛痒的诗文。
「这是何处来的?」她蹙眉问道。
「回主子,是下面一个洒扫的粗仆在墙角捡到的,看着破旧,以为是废纸。」管家恭敬回答。
「莫名其妙。」年素言随手将账簿丢在书案一角,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许是哪个下人偷懒,将废纸乱丢。拿去烧了吧,看着碍眼。」
「是。」管家拿起账簿,退了下去。
这一切,自然被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到、传了回去。
不久后,胤禟再次约见年素言,地点依旧在城外别院。这次,他的脸色不像上次那般轻松。
「素言姑娘,」胤禟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西城‘清雅斋’的事,你听说了吧?就在登基大典那晚,遭了贼。」
年素言心中凛然,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清雅斋?素言略有耳闻,似乎是家书画铺子?竟有贼人如此大胆,在登基当日行窃?」
胤禟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不是嘛。而且巧得很,丢的也是一本……蓝皮册子。」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年素言的脸,「更巧的是,我的人查到,就在失窃案发生后不久,你年府的外墙根下,也‘捡’到了一本类似的册子。素言姑娘,你说这事,巧不巧?」
压力陡然袭来!年素言能感觉到胤禟话语里的陷阱。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被质疑的委屈和坦然:「九爷此言,是在怀疑素言与那盗窃案有关?那本册子不过是我府上下人偷懒遗落的废纸,记录了些许杂物,我已命人烧了。若九爷不信,大可去查问当日经手的管家和仆役。素言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若九爷因此对素言心生芥蒂,那日后西北补给等事,素言怕是也难再尽力了。」
她以退为进,直接将“西北补给”这项双方的利益捆绑抛了出来。
胤禟眼底精光一闪,随即哈哈一笑,气氛看似缓和下来:「素言姑娘言重了,我岂会不信你?不过是例行问询,八哥那边也好交代。既然是无用之物,烧了便好,此事就此作罢。」他虽如此说,但年素言知道,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只是暂时被更大的利益压了下去。
离开别院时,年素言感受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她知道,与胤禟的同盟,因为清雅斋的事情,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回到府中,影七前来禀报:「主子,粘杆处的人查到了那个‘丢失’的假账簿,确认已被焚烧。他们似乎相信了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诱饵,或者是我们故布疑阵。对府上的监视,已经撤掉了大半。」
年素言微微颔首,这第一步,算是险险过关。
「但是,」影七语气凝重,「我们安排在隆科多府外的眼线回报,昨夜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深夜进入隆府,至今未出。而且,我们监视清雅斋的人发现,那些潜伏的暗哨,似乎……换了一批人,更加隐蔽,气息也更危险。」
年素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隆科多终于有动作了?那些更换的暗哨,是前太子的人?还是……胤禩加强了控制?或者说,是那个代号“墨玉”的第三方势力?
账簿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彻底打破了各方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开始动了。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真账簿藏好了,假账簿迷惑了视线,胤禛那里也埋下了种子。接下来,就是在这场越来越混乱的局势中,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点,将这枚毁灭级的惊雷,在最恰当的时机,投向最合适的目标!
她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玉簪,眼底寒光凛冽。
困兽之斗,才刚刚开始。而她,不仅要救那只困兽,还要借他之力,掀翻这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