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化寺夜会后的第二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京城上空，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换下沾染了夜露寒气的衣裳，赵青就带着一脸急色匆匆而来。
「东家，出事了！」
我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说。」
「我们设在通州的三大粮仓，昨夜同时走水（失火）！虽然扑救及时，未伤及根本，但其中两个仓廒被烧毁，损了至少五万石粮食！现场……发现了火油和引火物的痕迹，绝非意外！」赵青语速极快，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通州粮仓！那是「汇通天下」在北方最重要的粮食储备节点，不仅关系到商号的正常运转，更是我暗中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动荡准备的战略储备之一！
「还有，」赵青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在江南往北运送绸缎的三支大船队，在运河上接连被漕运衙门以‘夹带私盐’、‘手续不全’等理由扣下了！带队掌柜都被拘押，货物全部查封！漕运衙门那边态度强硬，疏通无门！」
粮仓被烧，商路被断！好快的动作！好狠的手段！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是胤禛！他昨夜招揽不成，立刻便发动了雷霆般的反击！而且，他精准地打在了我的七寸上——经济和物资！
「粘杆处查到了我们多少底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冰寒。
「应该还不清楚‘汇通天下’与东家您的直接关联，但他们肯定已经将商号和八爷党，以及……和您这位八爷身边的女幕僚，联系起来了。」赵青分析道，「这次出手，既是报复，也是警告，更是试探！他想看看我们的成色，逼我们露出破绽！」
「西山锐健营那边呢？」我又问。
「隆科多大人果然动手了！他今早以‘京畿防务演练’为名，突然调换了西山锐健营一半以上的驻防区域和任务，将阿林保麾下最得力的几个参领、佐领，全部调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上！阿林保本人也被叫去步军统领衙门‘述职’，据说被隆科多夹枪带棒地训斥了近一个时辰，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稍定。胤禛伸向军中的这只手，暂时被隆科多剁掉了。这算是坏消息中的一个好消息。
「我们损失如何？」我回到最初的问题。
「粮食损失约值八万两，船队货物和滞纳金损失超过五万两，而且运河航线一断，南北货殖受阻，后续损失难以估量。」赵青报出一个沉重的数字。
十三万两！这几乎是「汇通天下」近一成的流动资本！胤禛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
「东家，我们是否要动用官面上的关系，向漕运衙门施压？或者……请八爷出面？」赵青请示道。
「不行。」我立刻否定，「此刻动用八爷的关系，正中胤禛下怀。他会借此大做文章，攻击八爷结党营私，干涉政务，甚至将‘汇通天下’是八爷党钱袋子的事情彻底坐实！到时候，不仅商号保不住，更会连累八爷被皇上猜忌！」
胤禛这一招，是典型的阳谋。他逼我动用政治资源来自保，而一旦动用，就会落入他设下的更大陷阱。
「那……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当然不。」我眼中寒光闪烁，「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比拼硬碰硬的政治资源，我们目前或许稍逊，但比拼商业手段和……阴私伎俩，我未必输他！」
我迅速下达指令：「第一，立刻从山东、河南的秘密备用粮仓调粮，填补通州亏空，确保京城及周边的粮食供应不能出任何纰漏，稳住市场和人心。第二，被扣的船队，暂时放弃疏通，所有船员、掌柜，让他们安心待在衙门里，我们负责他们的家小用度。漕运衙门扣得了船，扣不了人心，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第三，」我语气转冷，「让我们的人，全力搜集漕运衙门上下，尤其是负责扣我们船的那个官员，所有贪腐舞弊、欺压商民的证据！记住，要确凿，要能一击毙命！」
「东家是想……？」
「他不是喜欢扣船吗？」我冷笑，「那我就让他，连官帽都戴不稳！另外，给我们在都察院的‘朋友’递个话，就说漕运积弊已久，有御史愿意为民请命，搏个清名，我们‘汇通天下’，愿意‘资助’其所需盘缠与……证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用官势压我，我就用舆论和律法反击！漕运衙门是肥缺，也是污吏聚集之地，只要肯查，没有查不出问题的！
「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办！」赵青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处理完商号的危机，我知道，八爷党内部的火，也得去“浇一浇油”了。
我递了帖子，前往八爷府。
书房内，胤禩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显然康熙那句“褒奖”虽然被我看破是捧杀，但依旧让他心底存了几分幻想和底气。
我将通州粮仓失火和运河船队被扣的事情，选择性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损失，以及我判断是雍亲王所为。
胤禩听完，脸色沉了下来，温润的眉眼间染上怒意：「老四！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无法无天！」
「八爷息怒。」我劝道，「雍亲王此举，意在报复，更是想逼迫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越是此时，越要稳住。」
「你说的对。」胤禩深吸一口气，「只是，这损失……素言，辛苦你了。」
「为八爷分忧，是民女本分。」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忧虑”，“只是……经此一事，民女发现，我们虽有‘汇通天下’之利，但在朝堂各部，尤其是如漕运、刑名等实务衙门，根基还是太浅。一旦被人针对，往往应对乏力。反观雍亲王，其门下虽看似人少，却多占据关键职位，如年羹尧在四川，田文镜在河南，皆是封疆大吏，动辄影响一省之地的钱粮赋税……」
我刻意将话题引向了人事布局，引向了九阿哥、十阿哥最关心的“实惠”问题。
果然，胤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何尝不知这个短板？只是他之前为了维持“贤王”不结党的形象，刻意避免在实务部门安插太多自己人。
「……若是九爷、十爷门下，能有几位得力干将，进入这些要害部门，哪怕只是中下层，或许今日，我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我“不经意”地感叹道。
这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了胤禩的心田。他之前拒绝了胤䄉安排一个员外郎，那是为了“低调”。但此刻，在遭受了胤禛如此凶狠的经济打击后，他开始重新权衡“低调”与“实力”之间的轻重了。
若老九、老十的人能掌握一些实权部门，不仅能增强八爷党的整体实力，也能分担他胤禩的压力，甚至在关键时刻，像这次一样，提供必要的庇护和反击能力。
我看他神色动摇，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说，适时告退。
从八爷府出来，我并未回府，而是绕道去了「文萃阁」。
我将一封密封好的信函交给了掌柜，里面没有署名，只有关于漕运衙门某些官员贪腐的“线索摘要”，以及一句隐晦的提醒——「西山之手虽暂断，然虎视眈眈，不可不防。京畿安危，系于足下。」
这封信，会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到十四阿哥胤禵手中。他身在兵部，又与军方关系密切，既需要军功，也需要在康熙面前展现能力。漕运衙门的烂摊子和潜在的京畿防务隐患，正是他插手实务、积累资本的好机会。
我要将胤禵，更深地拉入这潭浑水，让他成为牵制胤禛，甚至在未来……牵制胤禩的重要力量。
当我回到府邸时，已是华灯初上。
短短一天之内，反击与布局，阴谋与阳谋，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胤禛的釜底抽薪固然狠辣，但我年素言的根基，早已不止是明面上的「汇通天下」。
经济受损，可以再赚。
人心离散，可以再聚。
只要核心的棋手不乱，这盘棋，就远未到终局。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冰冷而坚定。
胤禛，你的反击，我接下了。
接下来，该我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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