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还笼在淡蓝的晨雾里,玄天宗最高的摘星台却已飘满灵雾蒸腾的早点香味。
——云隐宗·晨钟未歇的揽月斋
云隐宗的晨钟照例要敲三遍。第一遍唤醒山鸟,第二遍催动护山大阵,第三遍才是弟子们集结晨练的死线。今日第二遍钟声余音尚在崖谷回荡,揽月斋西厢最末那扇雕花窗却“吱呀”一声开出条缝,一只白得晃眼的胳膊探出来,指尖胡乱抓住檐角晃动的鎏金风铃——叮叮当当,清亮的脆响立刻把满院子的静谧撞得七零八落。
窗内,少女裹着织云锦被,只露出半张脸。睫毛卷而翘,在晨光里投下一小撮晃动的影子,像两把小扇,扇得人心口发痒。她鼻尖轻耸,闻到远远飘来的栗子酥味,立刻把脑袋缩回被窝,发出含糊又幸福的呜咽:“再睡一炷香……就一炷香……”
“再不起,栗子酥真要跑啦!”
门外,谢长安把赤霄剑往背后一别,抬手要敲门。指尖尚未碰到木板,门自己开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发间红绳小铃叮铃作响。凌霜半睁着眼,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唇角却先翘起,软声拖长调子:“大师兄——我十七岁生辰,宗规说‘生辰一日,当休全年’!”
谢长安生得高,肩背挺拔,一身墨蓝劲装被山风勾出锋利线条,却在少女软糯的嗓音里瞬间没了脾气。他伸手,指腹掠过她发顶,把翘起的一撮呆毛压下去,声音低而纵容:“师尊特许今日你随我练剑,你倒先赖起账来。”
“师兄最好了!”凌霜打蛇随棍上,整个人往前一扑,抱住谢长安的手臂,像只黏人的猫崽。赤霄剑被挤在中间,发出不满的嗡鸣,却被她一指弹在剑脊,“乖乖,别吵。”那剑竟真安静下来,看得路过的外门弟子目瞪口呆——云隐宗上下,能让赤霄吃瘪的,除了谢长安,只有这位最小的小师妹。
“霜宝——”圆乎乎的双环髻从廊角探出,三师姐柳知知抱着小灵虎一路小跑,“再不起,虎崽把你鞋叼走了!”
奶虎配合地嗷呜一声,短腿一蹬,精准落在凌霜脚背,暖烘烘的肚皮蹭得她痒到直笑。凌霜弯腰把虎崽抱起,顺势在柳知知肩窝蹭了蹭:“三师姐,生辰礼物呢?”
“小没良心!”柳知知捏她鼻尖,另一只手却献宝似的捧出一只织锦小袋,“喏,新炼的‘驻颜糖丸’,吃一粒,漂亮一整年。”
驻颜丸散发着清甜杏香,凌霜倒出一粒含在舌尖,甜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她踮脚,在柳知知脸上“吧唧”一口,声音脆亮:“谢谢师姐!”
话音未落,白衣晃过,二师兄顾行舟端着热气腾腾的玉盘走来。雪霞糕被切成精巧的菱形,淡粉透白,表面凝着一层晶亮露珠——那是用晨露与雪杏熬成的糖衣。顾行舟生得清冷,眉眼如墨画,却在看到凌霜时悄悄软了弧度:“空腹先吃这个,养胃。”
“二师兄最好看!”凌霜嘴甜,伸手要拿,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四师兄沈岚舟御风而至,指尖一点,雪霞糕凭空飞起,稳稳落进凌霜掌心。他笑得张扬:“小师妹,生辰快乐!吃完跟师兄去御风台,给你看新练的‘流虹十六式’!”
“流虹有什么好看,”五师姐乔青黛从药圃赶来,手里拎着尚在滴露的参汤,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霜宝昨夜偷看话本到子时,气虚,今日不准练剑。”她一锤定音,沈岚舟立刻垮下肩膀,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笑闹间,梅香拂面。晨雾自动分开,雪衣男子踏云而来,袖口玄金纹在曦光里闪成星屑——师尊容晏。膳堂瞬间安静,只余凌霜咬雪霞糕的细小咔嚓声。
容晏抬手,一只檀木小盒飘到凌霜面前。盒盖轻启,一枚流霜玉坠静静躺在玄绒上,玉心封着一点幽蓝——北海鲛人王的海魂珠,可挡化神一击。
“十七岁,该有件像样的首饰。”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众弟子起哄的目光里,亲手将玉坠系到凌霜颈侧。指尖擦过她锁骨时,凌霜耳尖瞬间通红,像被雪烫了一下。
“谢谢师尊!”她脆生生喊,眼眸亮得像盛了整条银河。容晏垂眸,眼底霜雪化开,极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来被凌霜在无数血腥长夜里反复回想,才懂那是她此生被捧在掌心的最初与最后。
她不知道,很多年后,当自己站在魇渊裂口,一剑刺穿某人心脏时,脑海闪回的,仍是这个被晨雾与糖霜包围的清晨。
彼时,云隐宗上下宠她如珠,钟磬声声,杏花如雨——
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尚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