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溃败与喧嚣系统

第一章：无声溃败与喧嚣系统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将城市严密地包裹起来。王橹杰房间的窗帘并未拉严，一丝惨白的路灯光芒挤过缝隙，斜斜地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一小片模糊的光区。

电脑屏幕是这片昏暗空间中唯一的光源，幽幽地映照着他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篇热度颇高的“橹穆”同人文。光标停留在一段被加粗、特意标注的文字上：

【……王橹杰一把将穆祉丞抵在练习室冰凉的镜面上，手臂强势地禁锢住他所有的退路。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穆祉丞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穆祉丞，你看清楚，我是谁？你只能看着我，听懂了吗？” 穆祉丞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眼尾泛红，那双向来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是受惊的小鹿，最终，他顺从地、几乎是哽咽地唤了一声：“橹杰……”】

王橹杰出神地盯着这段文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滑动。

羡慕。

一种尖锐的、几乎带着自虐意味的羡慕，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蔓延。

他羡慕这个文字里的“王橹杰”。羡慕他的勇敢，他的霸道，他的爱意可以如此明目张胆、轰轰烈烈，甚至可以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闯入对方的世界，并最终……得到回应。哪怕这种回应带着“强制爱”的扭曲色彩，但在故事的结尾，他们总会在一起。作者的笔会赋予他们圆满，读者的欢呼会为他们加冕。

而他自己呢？

他的暗恋，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溃败。

没有壁咚，没有强势告白，没有镜子里暧昧的倒影。只有新年音乐会上，那只将他从边缘拉向中央的、带着温度和些许汗意的手，以及随之而来、至今未曾平息的心跳失序。只有无数个深夜，反复咀嚼那短暂接触的回味，像吝啬的守财奴清点他唯一的金币。只有网易云音乐上，那些语焉不详、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懂的评论，散落在不同的歌曲下面，如同他无处安放的心事。只有运动会备采间，那句用尽全部力气才显得云淡风轻的“祝你星途璀璨”，背后是咽下无数酸涩的祝福。

他的暗恋，是角落里无声滋长的苔藓，见不得光，只能在无人问津的阴影里，独自潮湿。

“呵……”王橹杰发出一声极轻的自嘲。他移动鼠标，关掉了网页，仿佛这样就能关掉内心那点不该有的妄念。房间里彻底陷入昏暗与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洗漱，结束这又一个自我折磨的夜晚时——

【滴——检测到宿主执念能量达到临界值。能量波动频率：苦恋、求而不得、强烈自我投射与替代满足需求……能量源锁定：‘橹穆’CP同人文宇宙。正在链接……链接成功。】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空荡的金属管道中摩擦，突兀地、没有任何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

王橹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幅度大到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停了一瞬，随即开始疯狂地擂鼓。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四肢和一片空白的脑海。

幻听？

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还是长时间熬夜导致的神经衰弱？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声音驱散。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模糊的车流噪音。

【宿主王橹杰，您好。】那机械音再次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心动剧本’系统为您服务。】

不是幻听！

王橹杰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什么东西？谁在说话？！”

【鉴于您对目标人物穆祉丞的强烈暗恋执念，与现实中极低的达成概率，形成巨大能量差值。】系统无视他的质问，自顾自地陈述着，【该系统已自动捕获此能量，并为您绑定‘橹穆CP同人文宇宙’。本宇宙由无数平行世界、不同作者创作的‘橹穆’同人故事构成，是您执念的最佳投射与解决场域。】

“绑定？同人宇宙？”王橹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出隐藏的摄像头或者扬声器，但这注定是徒劳，“解决场域？我不需要什么解决！立刻解除绑定！”

【系统检测到同人世界与您的能量频率高度契合。】系统继续用它那毫无人性的语调宣布，【现为您开启该副本通道。您的任务是：进入该小说世界，扮演指定角色‘王橹杰’，成功攻略目标人物‘穆祉丞’，达成官方定义的HE（Happy Ending）结局。】

“攻略？扮演？”王橹杰觉得荒谬绝伦，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窥探隐私的羞恼涌上心头，“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把我当什么？你们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还是你们游戏里的NPC？”

他喜欢的穆祉丞，是那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会为了梦想拼尽全力也会在失败时情绪失控的人，不是某个小说里被设定好的角色！他的感情，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也最疼痛的秘密，不是用来完成什么狗屁任务的工具！

【任务成功，】系统冰冷地打断他的愤怒，【将有机会扭转您现实中的遗憾。基于能量守恒与愿望等价交换原则，副本世界的成功将反馈至现实，显著提高您与目标人物关系进展的概率。】

王橹杰的怒斥戛然而止。扭转……现实中的遗憾？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那些求而不得的夜晚，那些小心翼翼的眼神，那句未能说出口的告白……如果真的有机会……

但这动摇仅仅持续了一瞬。强烈的自尊和内心深处对那份纯粹情感的守护欲，让他立刻摒弃了这诱人的可能。

“不需要！”他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需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就算……就算永远没有结果，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立刻，解除绑定！”

【指令拒绝。】系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能量已绑定，无法解除。任务已强制开启。】

“强制？你们这是侵犯我的自主权！”王橹杰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在面对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拥有绝对力量的庞然大物。

【警告：拒绝执行任务或任务失败，将扣除相应能量。宿主当前能量值与执念深度绑定，能量过低可能导致现实世界中，您对目标人物的情感记忆模糊、关联性减弱，甚至彻底遗忘相关执念。】系统抛出了更残酷的惩罚。

遗忘？忘记对穆祉丞的暗恋？

王橹杰愣住了。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惩罚都让他感到恐惧。那些酸涩的、甜蜜的、痛苦的记忆，构成了他过去几年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了，那他还是他吗？那场无声的溃败，虽然狼狈，却是他真实活过、真实爱过的证明。

“你们……”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倒计时：10, 9, 8……】

系统开始了无情的倒计时。

“等等！我还没同意！”王橹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冲向房门，似乎想逃离这个变得诡异的空间。

【7, 6, 5……】

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在他脑中敲响。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

【4, 3, 2……】

视野开始扭曲，电脑屏幕的光，窗缝透进的路灯光，家具的轮廓……一切都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混合、旋转，失去原有的形态。

“不——！”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却感觉声音被无形的力量吞噬。

【1……传送开始。】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撕扯成碎片。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缕轻烟，被强行从身体里抽离。眼前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也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高频的、令人眩晕的嗡鸣。

他彻底失去了对身体和意识的控制，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喧嚣鼎沸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紧接着是触觉，身上穿着某种带有亮片、摩擦皮肤有些不适的演出服，聚光灯打在脸上，传来灼热感。

王橹杰费力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正站在一个装饰得极其华丽、灯光璀璨的舞台侧幕。身旁是几个穿着同系列演出服的、面容熟悉的队友。台下，是挥舞着荧光棒、发出狂热尖叫的粉丝，汇成一片闪烁的海洋。

这场景……像极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夜晚，那个新年音乐会。

但下一刻，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

队友们的眼神，虽然落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关注？不像平日的随意，更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戏码开场。舞台的灯光布局也过于刻意，一道最强的追光，似乎就预留在了舞台的某个特定区域。

然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越晃动的光影和人群，锁定在了那个身影上——

穆祉丞。

他站在不远处的光晕里，同样穿着亮眼的演出服，身形挺拔，眉眼依旧是他刻在心底的模样，甚至因为舞台妆造而更加精致夺目。

然而，那双他偷偷凝望过无数次的眼睛，此刻正“恰好”地望向他。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王橹杰从未见过的、被精心设计过的“闪躲”，和一丝如同剧本标注般清晰的、“恰到好处”的羞涩。这完全不是现实中穆祉丞在舞台上要么张扬自信、要么沉浸于表演的状态。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如同噩梦般的机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副本已加载完毕。剧情节点触发：舞台初牵。请宿主按照既定剧本，在歌曲间奏部分，强势走向目标人物穆祉丞，在聚光灯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将其拉至舞台中央，并进行不少于十秒的深情对视。任务奖励：10积分。失败惩罚：电击等级1。】

王橹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不是他的世界。

这不是他的穆祉丞。

而他，即将在这个充满工业糖精味的舞台上，开始一场他无比抗拒的、荒诞的“攻略”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