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和泥泞的地面，将废弃工业区的破败与绝望渲染得更加淋漓尽致。王橹杰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那片死亡区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脑海中那系统的“标记噪音”在电磁脉冲中断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微弱、却如同背景辐射般持续存在的低鸣，提醒着他追猎远未结束。
穆祉丞……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反复扎着王橹杰的心脏。分开逃亡是无奈之举，但在那种枪林弹雨下，生存几率渺茫。他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只能强迫自己将担忧压入心底，转化为求生的意志。
他需要藏身之处，需要处理伤口，更需要联系上李衍。那个特制手机在电磁脉冲中似乎彻底报废了，屏幕漆黑，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他现在真正成了断线的风筝，迷失在充满敌意的城市丛林里。
凭借着对城市边缘地带的模糊记忆和本能的方向感，王橹杰避开大路，在狭窄、肮脏的巷弄间穿行。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寒冷刺骨。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阵阵发痛。他找到一处半倒塌的窝棚，暂时钻进去躲避，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角，笨拙地包扎着胳膊上一处被流弹擦伤的血痕。
必须想办法弄到通讯设备，或者找到李衍可能留下的其他联络点。李衍既然能准备安全屋，一定还有后手。
就在他蜷缩在窝棚角落，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滴答”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猛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不是雨声。是某种有规律的、微弱的电子音！来源……似乎是他那个报废的手机？
王橹杰立刻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但那“滴答”声确实是从手机内部传出的，非常微弱，几乎被雨声掩盖。
是李衍预设的应急机制？还是系统残留的影响？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着按照某种摩尔斯电码的规律去理解那“滴答”声。断断续续，重复着几个简单的音节组合。他集中全部精神，艰难地解读着。
【… .- …-. .】 (S A F E)
【-.–— ..- .-. .– . .- -.- …】 (Y O U R W E A K)
Safe? Your weak? 什么意思？“安全”？“你的弱点”？
这没头没脑的信息让他困惑。是李衍在告诉他某个安全点？还是在暗示系统的弱点？
就在他苦苦思索时，“滴答”声的节奏突然改变了，变得更加急促，指向性更强！它不再是无规律的重复，而是像在引导着什么！
王橹杰心中一动，他拿起手机，像拿着一个简陋的指南针，缓缓转动身体。当他将手机某个特定侧面对准窝棚外某个方向时，那“滴答”声变得最为清晰和稳定！
是方向指引！
顾不上思考这指引是福是祸，王橹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深吸一口气，冲出窝棚，冒着越来越大的雨，朝着“滴答”声指引的方向艰难前行。
穿行在迷宫般的贫民区与废弃工厂交界地带，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泞几乎要吞噬掉他。那“滴答”声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穿过锈蚀的管道、翻过坍塌的围墙。
几个小时后，就在他体力即将耗尽之时，“滴答”声的频率达到了顶峰，然后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污水处理厂门口。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是这里吗？王橹杰的心提了起来。这里看起来比工业区更加危险和不祥。
他咬了咬牙，推开铁门，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空间广阔而压抑，巨大的沉淀池如同干涸的湖泊，纵横交错的管道像怪物的肠子。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破损的天窗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滴答”声没有再响起。死寂中，只有雨水从破洞滴落的声音，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池壁移动，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突然，前方一个管道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王橹杰瞬间僵住，全身肌肉紧绷。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穆祉丞！
他看起来比王橹杰更加狼狈，衣服多处破损，沾满污泥，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淤青，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同受伤的孤狼，在看到王橹杰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深切的、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橹杰？！”穆祉丞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祉丞！”王橹杰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你没事！太好了！”
“我没事……”穆祉丞喘息着，反手也紧紧抓住王橹杰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你也……逃出来了……”
两人在恶臭弥漫的污水处理厂中心，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臂，仿佛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和确认生存的真实。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和脸颊滑落，混合着污泥和血水。
“是手机……手机的‘滴答’声指引我来的。”王橹杰快速解释道，拿出那个依旧漆黑的手机，“你也是？”
穆祉丞点了点头，也掏出了自己那个同样看似报废的手机：“我也是。它突然开始响……把我引到了这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是……指引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李衍安排的？”
王橹杰摇了摇头，他也毫无头绪。他再次尝试按下手机按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神秘的“滴答”声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雨水滴落的脚步声，从他们侧后方传来！
两人瞬间松开手，猛地转身，背靠背，摆出防御姿态，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穿着灰色雨衣、身形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棍子，从一堆废弃的滤网后面慢慢走了出来。雨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谁？！”王橹杰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内回荡。
那身影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头，掀开了雨帽。
露出一张苍老、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睿智的脸。看起来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用担心，孩子们。”老人的声音温和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是‘星海’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星海？星海漫游者？李衍？！
王橹杰和穆祉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警惕。李衍怎么会派一个老人来接应？
“证明。”穆祉丞冷静地开口，语气没有丝毫放松。
老人微微一笑，从雨衣内侧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上面闪烁着微弱的蓝色指示灯。他将装置对准王橹杰和穆祉丞。
装置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蓝色指示灯快速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
“生物信号确认。王橹杰，穆祉丞。”老人收起装置，点了点头，“我是‘守夜人’，李衍的……合作者。他无法亲自前来，外面的网撒得太大了。”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老人转身，步履看似蹒跚，却异常稳定地走向厂房深处一个更加隐蔽的、通往地下的维修通道。
王橹杰和穆祉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眼下，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通道向下延伸，比之前的安全屋更加深邃。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潮湿和铁锈味，但意外的，并没有那么污秽。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门的金属门。
守夜人在门旁的键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又进行了一次虹膜扫描，厚重的金属门才伴随着一阵气压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王橹杰和穆祉丞瞬间屏住了呼吸。
与其说这是一个安全屋，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设备极其先进的地下实验室兼指挥中心！
柔和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宽敞的空间，墙壁上是巨大的液晶屏幕，显示着复杂的城市地图、信号波形图和滚动数据流。各种他们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发出低沉的运行声。空气循环系统保持着这里空气的清新干燥。与外面污水横流的破败景象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欢迎来到‘灯塔’。”守夜人脱下湿透的雨衣，露出里面穿着的朴素工装。他走到主控台前，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王橹杰和穆祉丞的实时生理数据，包括心率、脑波活动，以及……一个被特殊标注出的、代表着他们脑海中系统标记的微弱信号源！
“这里……是什么地方？”王橹杰震撼地看着这一切。
“‘创世纪’的早期废弃项目之一，‘城市深层生态监测站’。”守夜人平静地解释道，眼神中掠过一丝追忆，“后来被我们……悄悄接管和改造了。这里的屏蔽等级很高，能最大程度干扰‘普罗米修斯’的追踪信号。”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人：“李衍冒着巨大风险，启动了他留在你们设备里的最后应急信标，把你们引到这里。因为时间不多了。”
“李衍他现在怎么样？”穆祉丞急切地问。
“他还活着，但在一次转移中暴露了行踪，现在被困在另一个安全点，通讯时断时续，处境危险。”守夜人的语气沉重，“他让我转告你们，他分析了你们在演唱会上最后时刻捕捉到的数据，尤其是那个‘管理员L’的惊鸿一瞥，结合他过去在‘创世纪’内部零星的权限记录，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守夜人走到一块白板前，拿起笔，快速画出了一个简单的结构图。
“‘普罗米修斯’系统，并非铁板一块。”他画出了一个核心，然后延伸出几条线，“它的控制，依赖于一个核心服务器集群，以及若干个分布式的‘区域管理员’。你们看到的‘L’，就是负责你们这个区域，或者说，负责你们这个‘娱乐场’的管理员。”
他在代表‘L’的节点上画了一个圈。
“李衍怀疑，‘L’的权限虽然很高，但并非至高无上。在‘创世纪’内部，可能存在派系斗争，或者，‘L’本身，也在利用这个系统进行某种……私人性质的‘实验’或‘娱乐’。”
王橹杰和穆祉丞心中一震。私人性质的实验？把他们当成小白鼠吗？
“这意味着，”守夜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L’可能并非不可战胜。他/她也有弱点，有顾忌。而你们的反抗，尤其是最后一次几乎成功的干扰，可能已经引起了‘L’的注意，甚至……触怒了他/她。”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橹杰问，“找到‘L’，杀了他？”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血腥气，但经历了生死追杀，他并不排斥。
守夜人摇了摇头：“且不说找到他/她有多难，就算找到了，以你们现在的能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创世纪’的安保力量和其掌握的技术，远超你们的想象。”
他在白板上‘L’的节点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着王橹杰和穆祉丞的点。
“李衍提出的策略，不是正面强攻，而是……‘反向侵蚀’。”
“反向侵蚀？”
“对。”守夜人放下笔，语气凝重，“‘普罗米修斯’系统依赖‘情感能量’运行，尤其是强烈的、戏剧性的情绪波动。它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偏好‘纯净’的、符合它剧本的能量。而你们之前成功的干扰，证明了一件事——当输入的能量是‘污染’的、充满矛盾和噪音的时候，会对系统造成负担，甚至可能……反过来影响操控者！”
王橹杰想起了演唱会和李衍的干扰程序，确实如此。
“李衍的理论是，”守夜人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能持续地、高强度地向系统输出一种特定的、极其强烈的‘负面情感能量’，一种连‘L’这样的管理员都无法完全免疫的、带有‘精神污染’特质的能量，或许……能通过系统的连接，反向冲击‘L’的意识！”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甚至有些天方夜谭！用情绪作为武器，去攻击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高科技系统的管理员？
“什么样的……负面能量？”穆祉丞低声问，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守夜人沉默了一下，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不是简单的愤怒或恐惧。而是……更根源的，属于人类潜意识深处的，对‘被操控命运’的极致憎恨，对‘自由意志’的燃烧般的渴望，以及……一种不惜与操控者同归于尽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他看向王橹杰和穆祉丞：“这种能量，无法表演，无法伪装。它必须源自你们灵魂最深处的共鸣与燃烧。需要你们彻底放下恐惧，放下对过去的留恋，甚至放下对生存的执着，将所有的精神力量，凝聚成一股纯粹的、指向‘L’的‘复仇之火’与‘自由之念’。”
地下基地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守夜人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着两人的心灵。
这不再是逃亡，甚至不再是简单的反抗。这是一场精神层面的、直指幕后黑手的自杀式攻击！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而失败的下场，很可能是他们意识的彻底湮灭。
王橹杰看向穆祉丞。穆祉丞也正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来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们已经被剥夺了一切，只剩下这不屈的灵魂。如果连灵魂都要被操控，那不如彻底燃烧，化作焚毁枷锁的火焰！
“我们……该怎么做？”王橹杰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
守夜人走到一台造型奇特的、带着多个神经感应头盔的设备前：“李衍留下了一套他称之为‘心灵放大器’的原型机。它不能创造情绪，但可以放大和聚焦你们已有的、强烈而纯粹的精神波动，并通过你们脑中的芯片作为‘天线’，尝试将其定向‘发射’出去。”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严肃：“但我要警告你们，这极其危险。放大器的效果未知，可能会对你们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L’必然会察觉到这指向性的攻击，他/她的反击……将是毁灭性的。”
王橹杰和穆祉丞走到那台设备前，看着那些冰冷的感应头盔。
没有退路了。
从他们踏上舞台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起，从他们逃离宿舍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选择了这条最艰难、最危险的路。
王橹杰伸出手，拿起一个头盔，看向穆祉丞。
穆祉丞没有丝毫犹豫，也拿起了一个。
“需要我们怎么做？”王橹杰问守夜人。
守夜人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和怜悯。他操作着控制台，调出了一个复杂的界面。
“集中你们所有的精神，回忆你们所遭受的一切操控、屈辱和痛苦，回想你们对自由的渴望，凝聚你们所有的意志，想象着将这股力量，化作一柄利剑，刺向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代号‘L’的存在！”
王橹杰和穆祉丞戴上了头盔，冰凉触感紧贴着头皮。他们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
地下基地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主屏幕上的数据流在疯狂跳动，显示着两人急剧飙升的脑波活动和那股被逐渐聚焦、放大的、充满毁灭与渴望的磅礴精神力量！
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斗，在这深埋地下的“灯塔”之中，悄然打响。
他们的武器，是灵魂的火焰。
他们的目标，是撕破这囚禁他们的、无形的穹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