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死寂。

难以言喻的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充斥在曾经回荡着“摇篮”疯狂低语的巨大空间里。那棵亵渎生命的血肉之树，连同其扎根的暗红能源池，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球形虚无，仿佛宇宙在这里被挖去了一块血肉，露出其后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基底现实。失去了核心能源支撑，整个“创世纪”主基地开始发出垂死的呻吟，巨大的金属结构在应力失衡下扭曲、崩裂，穹顶不断有碎块和电火花落下，如同钢铁巨兽濒死的抽搐。

防线前方，那潮水般汹涌的怪物大军，在“摇篮”意识被彻底抹除的瞬间，如同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动作骤然僵直，眼中疯狂的红光熄灭，然后成片成片地瘫软、瓦解，化为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和枯萎的有机残骸，迅速腐败消散。危机解除得如此突兀，反而让一直紧绷着神经、奋力搏杀的队员们有些无所适从。

短暂的茫然之后，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无法抑制的狂喜。然而，这喜悦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就被眼前的景象瞬间冻结。

“穆祉丞！”

“函瑞！”

离得最近的几名队员惊呼着冲上前。

穆祉丞直接挺地倒在地上，银眸中那奔腾不息的数据星河已然彻底黯淡、熄灭，只剩下空洞与灰败。他的七窍渗出细细的血线，身体冰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超越极限的终极计算一同燃烧殆尽了。他的计算核心，为了捕捉那0.0001秒的窗口，已然过载崩毁。

张函瑞的情况同样糟糕至极。他勉强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透明得如同水晶，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他的精神力为了“固定”那片时空与存在，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反噬与透支，意识海洋近乎干涸，灵魂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随时可能彻底消散。他连维持最基本的精神链接都做不到了，与所有队员的连接早已中断。

只有王橹杰依旧站立着。他暗金色的瞳孔注视着那片“摇篮”消失的虚无，周身那澎湃的混沌源能也已平息，深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强行将混沌归源之力压缩到那种程度，并精准地完成概念层面的抹杀，对他而言同样是巨大的负担。但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李飞和李博士迅速上前，李博士立刻蹲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精密仪器对穆祉丞和张函瑞进行紧急检测和稳定处理，脸色无比严峻。李飞则看向王橹杰，眼神复杂，既有欣慰，更有沉重。

“他们……”李飞的声音有些干涩。

“还活着。”王橹杰打断了他，声音沙哑而冰冷，听不出情绪，但那暗金色的瞳孔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一闪而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穆祉丞和张函瑞为了这胜利付出了什么。这份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基地将在三十分钟内彻底崩塌，我们必须立刻撤离！”李飞压下心中的情绪，快速说道，同时开始组织其他尚且具备行动能力的队员。

刘耀文、严浩翔等人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用临时担架抬起昏迷的穆祉丞和几乎失去意识的张函瑞。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胜利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担忧。他们看着那两位为了最终一击而付出一切的同伴，心中充满了敬意与酸楚。

王橹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象征着“摇篮”终结的虚无，又扫过开始加速崩塌的基地环境，暗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胜利的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荒芜。

“撤离。”他吐出两个字，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难掩疲惫的步伐，走向来时那条布满残骸与血迹的通道。

队伍沉默地跟随着他。来时是二十五人（加上三大核心和后续加入的李飞李博士），如今，虽然无人永久逝去，但两位核心的重创，让这胜利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影。他们踏着敌人的尸骸与基地的废墟，沿着来路快速撤离。身后的爆炸声与金属断裂声越来越密集，如同为这场惨胜奏响的、并不悦耳的挽歌。

当最后一名队员冲出即将被火焰和坍塌彻底吞噬的基地大门，重新回到那片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但天空已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大地时，身后传来了“创世纪”主基地最终解体的、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

巨大的火球混合着浓烟与尘埃冲天而起，仿佛一朵绽放于黎明前的、丑陋的死亡之花。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热浪席卷而来，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没有人回头去看那毁灭的景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被小心安置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穆祉丞和张函瑞身上，落在了站在前方、背影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孤寂与挺拔的王橹杰身上。

李博士正在尽全力为穆祉丞和张函瑞注射着某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纳米修复剂和神经稳定剂，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他们的损伤……超出了常规医疗的范畴。”李博士抬起头，脸色难看地看向李飞和王橹杰，“穆祉丞的计算核心近乎物理性烧毁，张函瑞的精神本源严重透支萎缩……需要最顶级的生物神经重塑技术和灵魂温养手段，而且……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中。

就在这时，李飞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王橹杰面前，沉声道：“还有一个地方，或许有办法。”

王橹杰缓缓转过头，暗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

“哪里？”

“‘方舟’。”李飞吐出一个名字，“一个游离于时间与空间缝隙中的最后避难所，保存着旧时代最尖端的科技与……一些超自然遗物。我和李博士这段时间，就是在寻找并尝试联系它。‘摇篮’的威胁，同样引起了‘方舟’守护者的注意。”

他拿出一个造型古朴、如同罗盘般的金属仪器，上面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某个虚空方向。“‘摇篮’被消灭，空间干扰消失，‘方舟’的接引信标……有反应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众人前方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一道柔和却稳定的乳白色光门，无声无息地缓缓展开。光门之后，隐约可见并非熟悉的荒原景象，而是一片宁静祥和、充满了奇异植物与柔和光线的庭院。

“这是唯一的机会。”李飞看着王橹杰，“但‘方舟’有它的规则，我们无法保证……”

王橹杰没有让他说完。他弯下腰，亲自将穆祉丞背起，那并不沉重的身躯，此刻却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然后，他看向旁边被刘耀文扶着的张函瑞。

“走。”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乳白色的光门之中。李飞和李博士紧随其后。其他队员相互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搀扶着伤员，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坚定地跟随着他们的领袖，步入了那片未知的、代表着最后希望的光明。

当最后一人消失在光门内，光门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黎明的曙光，终于彻底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上。“创世纪”的覆灭与“摇篮”的消失，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但活下来的人，他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前路是名为“方舟”的希望之地，还是另一片未知的战场？无人知晓。

他们只知道，只要那暗金色的瞳孔依旧指引方向，只要同伴还有一线生机，他们的归途，就永不会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