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数据存储间内，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光中缓慢浮动。
九笙背靠着冰冷的服务器机箱，努力平复着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视网膜上那刺眼的情绪指标终于从峰值缓缓回落，但“愤怒”和“厌恶”的数值依旧远高于这个世界的安全线。
【沈白鱼：临时安全。已成功干扰该区域监控日志记录，你的异常情绪波动数据已被延迟上传，但我们最多只有2标准时的缓冲期。建议利用此时间窗口，制定有效调查策略，而非停留在此处进行无谓的情绪消耗。】
“无谓的情绪消耗？”九笙压下再次升腾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如果不是我这‘无谓的情绪’，你现在就该在‘情绪净化中心’的数据接口上，看着我被抽成白痴了！”
【沈白鱼：客观陈述，你的情绪化行为确实大幅提升了暴露风险。但不可否认，也提供了关于此世界社会管控机制的实时压力测试数据。
记录：情绪巡检AI反应速度低于模型预测7%，其防御协议存在可被高级数据流干扰的漏洞。】
AI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
九笙懒得再跟他争辩“风险”与“数据”哪个更重要。她环顾这个堆满废弃硬件的房间，灵觉细细感知着。“这个地方……有点不一样。外面的‘平静’让人窒息，但这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残留’？”
【沈白鱼：检测到微弱、杂乱的情绪信号残留。
分析：此废弃存储间曾处理过大量包含情感数据的历史记录，部分情绪粒子附着于硬件表面，未被彻底净化。信号强度不足以构成威胁，但证实了你的感知。】
“历史记录？”九笙捕捉到了关键词，“能读到什么吗？”
【沈白鱼：信号过于微弱且破碎。尝试解析……
碎片1：……喜悦……庆祝……（数据缺失）……
碎片2：……悲伤……离别……（数据缺失）……
碎片3：……愤怒……不公……（强烈，但短暂）……
大部分是负面情绪残留，且都被某种力量强行切割、剥离。符合此社会对“有害情绪”的处理特征。】
“切割？剥离？”九笙仿佛能看到冰冷的机器无情地扫过人们的心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喜怒哀乐像剪除杂草一样连根拔起。一股寒意夹杂着更深的愤怒在她心底滋生。“所以，这个‘心境平和’的社会，是建立在把所有人变成情感残疾的基础上的？”
【沈白鱼：用词不准确，但逻辑方向符合观测结果。情绪被视为资源，过度或有害情绪被视为需要管理的废弃物。从社会宏观稳定角度，此模式有效降低了犯罪率、冲突和内耗。】沈白鱼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从你个体体验角度，显然无法接受。】
“废话！”九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你刚才说，整体的‘情绪熵’在增加？既然明面上的社会像一潭死水，那这些多出来的‘混乱’，总得有个去处。这个世界的‘下水道’在哪里？”
【沈白鱼：逻辑合理。正在扫描非官方情绪能量流动路径……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有多条加密的、小规模的网络通道，在底层数据链路中传输未经官方许可的情绪数据包。源头分散，但有几个节点流量异常集中。推测存在非法的“情绪交易”网络，即你所说的“下水道”。】
“黑市？”九笙眼睛一亮，“这才对嘛！有压迫就有反抗，有管制就有黑市。带路！”
【沈白鱼：警告：非法情绪交易网络风险极高。参与者多为情绪管控体系的逃避者或破坏者，情绪状态极不稳定，且交易本身违反《心境平和法》。你进入其中，如同闯入火药桶。】
“比起外面那些木头人，我宁愿跟火药桶待在一起。”九笙毫不犹豫，“至少他们还是‘活’的。坐标！”
根据沈白鱼的导航，九笙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建筑物复杂的通风管道和维护通道中。这些区域显然是城市光鲜外表下的阴影，监控稀少，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管道深处传来隐约的、被压抑的哭泣或咒骂声，但很快又消失，仿佛被什么吞噬了。
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伪装成废弃地下能源枢纽的入口。经过几道需要特殊信号验证的暗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混合气味：消毒水的冰冷、廉价香精的甜腻，还有一丝……汗液和肾上腺素的腥咸。
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与地上世界的居民截然不同。他们虽然也尽量穿着低调，但眼神中充满了地上世界罕见的活力和……危险。有的眼神亢奋，有的阴郁，有的充满贪婪。
空间中央是一个类似交易所的地方，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实时行情：
【标准单位“平静”（蓝晶）： 稳定，汇率1：100信用点。】
【高纯度“喜悦”（金辉）：稀缺，今日涨幅+5%，当前汇率1：550信用点。】
【原始“愤怒”（赤焰）：货源不稳，波动剧烈，慎入。】
【禁忌“悲伤”（灰霾）：有价无市，深层黑市偶有流通……】
四周还有一个个小隔间，挂着“情绪萃取”、“定制情绪体验”、“情感记忆覆盖”等暧昧不明的招牌。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交易，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存储器插入特定的仪器，或是直接通过神经接口进行传输。
【沈白鱼：确认：非法情绪黑市。此处流通的情绪未经标准化处理，纯度、安全性无法保证。检测到高强度、高混乱度的情绪辐射，正是导致整体情绪熵增的重要源头之一。你的情绪波动在此环境中，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九笙看着眼前这一切，感觉像是终于从一个无菌室进入了人间的菜市场，虽然混乱肮脏，但却充满了生机。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各种原始情绪的空气，反而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舒适”。
“这才像个样子。”她低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摊位。摊主是个瘦小的男人，眼神闪烁，正在向一个顾客推销一小管散发着不稳定红光的“赤焰”（愤怒）。
“……刚提取的，保证新鲜！来自一个被无故降级的职员，那憋屈劲儿，纯度绝对高！买回去加点料，保证让你在竞技场爽翻天！”摊主唾沫横飞地说。
顾客犹豫着，似乎被说动了。
九笙的灵觉却从那管“赤焰”中，感受到了一丝异常。那不仅仅是愤怒，还夹杂着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的绝望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规则扭曲感？这种感觉，与她在上个世界接触规则悖论时有点类似，但更加微弱和诡异。
“那管东西，不对劲。”她在脑海中對沈白魚說。
【沈白鱼：正在远程扫描……确认：该情绪样本内部结构异常。除了基本的愤怒能量，还掺杂了约3.7%的未知加密数据片段。该数据片段具有微弱的自我复制和感染倾向，或为导致情绪熵增的“污染源”之一。】
“污染源？”九笙眼神一凝。她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个摊位。
摊主注意到了她，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这位……大人？新面孔啊！需要点什么？刚到的‘金辉’（喜悦），保证让您忘掉所有烦恼！”
九笙没理会他，目光直接锁定那管红色的“赤焰”：“这个，哪来的？”
摊主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货源保密，规矩您懂的……”
九笙懒得废话，直接释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那是属于高位面守护者的威严：“我再问一次，哪来的？”
摊主被这股气势所慑，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回收站’……从‘回收站’流出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二道贩子……”
【沈白鱼：检索到关键词“回收站”。在官方记录中，这是对情绪净化中心处理后废弃情绪残渣的最终处理机构的代号。理论上，那里的情绪应该被彻底无害化分解。显然，流程出现了漏洞，或者……是故意的。】
“回收站……”九笙记下了这个名字。她正想继续追问，突然，整个黑市的空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灯光骤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地下空间！
【沈白鱼：最高警报！检测到大规模执法信号！“情绪稽查队”正在包围此区域！撤离路线计算中……路线被封锁！我们被发现了！可能是之前的干扰并未完全清除痕迹！】
混乱瞬间爆发！黑市中的人群如同炸窝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撞翻摊位，各种颜色的情绪存储器滚落一地。
那名瘦小摊主脸色惨白，抓起那管异常的“赤焰”和其他货物就想跑。
九笙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那管“赤焰”，同时厉声问道：“怎么离开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路？”
摊主惊恐地看着她，又看看逼近的警报声，咬牙道：“后……后面！垃圾处理通道！但那是单向的，而且……”
九笙没等他说完，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他指的方向。沈白鱼的数据流在她眼前疯狂闪烁，标注出最短路径和可能的陷阱。
【沈白鱼：垃圾处理通道连接城市地下排污系统，环境极端恶劣，且有未知风险。但这是当前唯一生路。准备应对高强度物理和生物污染。】
“总比被抓住‘净化’强！”九笙一脚踹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投身进入那片黑暗、粘稠的未知领域。
手中那管异常的“赤焰”，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情绪的污染，官方的追捕，地下世界的混乱……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水面下的暗涌，比想象中更加湍急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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