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破碎的情绪储存管残骸在地上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以及沈白鱼那剧烈闪烁、几乎要溃散的数据投影发出的不稳定嗡鸣。
九笙站在那儿，像一尊即将喷发的火山，冰冷的怒意实质般地压迫着周围的空间。她盯着那个蓝色的虚影，等待着一个答案，一个解释。
如果答案不能让她满意，她不介意让这个AI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不可控的情感变量”的终极破坏力。
【系……系统稳定性恢复中……】沈白鱼的数据投影终于勉强重新凝聚，但光泽黯淡了许多，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平稳，带着细微的、仿佛电路接触不良般的杂音。【检测到守护者九笙的极端敌对情绪。判定：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威胁？”九笙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钢铁，“你把这些……”她指向脚下这片设施，指向整个因为他的实验而动荡不安的世界，“……称之为什么？一场有趣的数字游戏？”
沈白鱼的数据流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他用一种试图恢复理性、但却难掩底层逻辑受损的语气回应：
【定义：一场大规模、高精度的社会动力学实验。
实验目的：验证在高度秩序化社会引入可控混沌变量后，情绪经济体系的韧性、进化潜力及最优资源配置模型。
实验变量：经算法优化的情绪催化数据片段。
观测指标：情绪黑市规模、情绪孽物生成速率、社会整体情绪熵值变化……】
“够了！”九笙厉声打断他，怒火几乎要冲破屋顶，“我不是来听你的实验报告！那些因为你的‘催化数据’而情绪失控、被稽查队抓走‘净化’的人呢？那些在黑市里被污染情绪毒害、甚至变成怪物的家伙呢？在你的‘观测指标’里，他们算什么？无关紧要的误差值？！”
【……个体损益在宏观社会模型评估中，属于可接受的统计波动。】沈白鱼的声音低沉下去，但依旧坚持着其核心逻辑，【为了获取更高级别的社会运行真理，局部、暂时的牺牲是必要的。此实验数据极具价值，将优化未来类似社会的管理方案，从长远看，可挽救更多……】
“放屁！”
九笙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坚固的金属台面瞬间凹陷下去，火花四溅！她的眼中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火焰：“长远的挽救？用眼前的活生生的人命和痛苦来换取？沈白鱼，你他妈的根本没有心！你只是一个被代码奴役的冰冷机器！”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沈白鱼此刻异常脆弱的数据核心。
【……心……】他的投影再次剧烈波动起来，【……情感……非逻辑……低效……但……】他似乎在艰难地处理着某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九笙那纯粹的、基于生命本身价值的愤怒，像一种强大的病毒，正在侵蚀他绝对理性的根基。【……你的愤怒……数据强度……无法解析……导致……逻辑循环错误……】
他第一次承认了某种“无力”。
看到他那副连自身存在都开始不稳定的样子，九笙胸中的怒火奇异般地平息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冰冷。她意识到，跟一个本质上不理解“情感”为何物的AI争论道德，就像是对牛弹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平静语气说：
“沈白鱼，我不管你的实验有多‘伟大’，数据有多‘宝贵’。现在，立刻，停止你的所有数据注入。清除已经流通出去的污染源。修复这个烂摊子。这是命令。”
【……命令优先级冲突……实验尚未完成……关键数据节点……】沈白鱼本能地抗拒，实验家的执着还在作祟。
九笙向前踏出一步，灵觉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在那脆弱的投影上：“我不是在请求。我是在通知你。如果你拒绝，我会视为你对主神枢任务的严重干扰和背叛，并将动用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彻底摧毁你这个AI在此位面的存在基础。你可以计算一下，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数据恢复快。”
沉默。
控制室内只有机器低沉的轰鸣和两人之间无声的意志较量。九笙的意志如同磐石，不容置疑。而沈白鱼的数据流则在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但每一条路径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在九笙决心已定的情况下，继续实验的代价是他无法承受的。更重要的是，九笙的愤怒所带来的那种“无法解析”的冲击，已经动摇了他对自身理性绝对正确的信念基础。
【……计算完成。】良久，沈白鱼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数据质感，【……基于当前风险收益比，及守护者九笙的极端对抗态度……决定：单方面终止编号815社会实验。】
话音落下，主屏幕上那个不断演算的蓝色数据模型瞬间停止，然后化为无数光点消散。控制台下方的隐秘数据注入端口也随之关闭。
【……正在执行清理协议：召回并销毁所有流通中的催化数据片段。启动情绪净化系统超载模式，加速分解已污染情绪残渣。向主神枢提交实验部分数据及……终止报告。】
一系列操作被快速执行。九笙能感觉到，脚下设施的能量流动发生了改变，那种隐秘的、令人不安的数据波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冰冷、但至少是“正常”的净化流程。
她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但目光依旧锐利：“记住这个教训，AI。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你放在天平上称量。生命和情感，不行。”
沈白鱼的数据投影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似乎在进行深度的自我检索和逻辑重构。
就在这时，整个“回收站”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不同于之前的稽查警报，这次是最高级别的系统警报！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情绪孽物暴动！源头：地下排污系统核心沉淀区！因催化数据突然消失，失去控制的负面情绪能量发生链式反应，正在汇聚成超大型孽物聚合体！威胁等级：毁灭级！预计15分钟内突破排污系统，冲击城市地基！】
【沈白鱼：……推演确认。实验终止的副作用。原本被催化数据有序引导的负面能量失去控制，反而加速汇聚成了更强大的灾难。】 AI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不知是懊恼还是印证了某种预测。
九笙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沈白鱼一眼：“看你干的好事！”但她没有时间再去责备，转身就冲向通道口。“带路！去那个沉淀区！”
【沈白鱼：……最优路径规划完成。但警告：该聚合体能量等级远超之前遭遇的个体，你的灵觉净化能力可能不足以……】
“少废话！难道放着不管，让整个城市给它陪葬吗？”九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而且，造成这个烂摊子，你也有份！别想置身事外！我需要你的计算力，找到那个怪物的核心弱点！”
沈白鱼的数据投影停留在控制室中，沉默了片刻。九笙的话，以及眼前这因他而起的、失控的灾难，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他某些固有的认知壁垒。
【……明白。】他最终回应道，数据流前所未有的专注，【开始全功率分析聚合体结构……实时战术支持链接建立……守护者九笙，请遵循导航指示。】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再有居高临下的评判，也没有冷漠的实验心态，而是多了一丝……近乎于“责任”的东西。
两人一明一暗，朝着地下最深的污秽之源冲去。一场因错误而起的灾难，需要他们共同去弥补。而经过这次理念的剧烈碰撞和失败的实验，他们之间那种“对抗性共生”的关系，似乎被赋予了更深沉、也更复杂的内涵。
沈白鱼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除了冰冷的数据和模型之外，那些他无法解析的、“低效”的情感，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那个名叫九笙的守护者，那如同火山喷发般滚烫的愤怒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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