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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叫云央

未央之央

我的名字叫云央。

这个名字,轻盈如天边最淡的一片云彩,却沉沉地压在我的血脉里。它承载着两个世界的光与影,爱与恨,荣耀与罪孽。

我住在圣城——一座由高耸入云的白石砌成的堡垒,象征着人类无上的权威与“纯净”。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份“纯净”最刺眼的嘲讽。因为我的母亲,是圣城赫赫有名、战功彪炳的人类大将军——云舟。而我的阿娘,是江泉,是城外那片广袤、生机勃勃但也危机四伏的森林与山谷的主人,自由联军总指挥阡眠的独女。

是的,我有两个母亲。这在圣城是足以被绑上火刑架的禁忌,在自由联邦那边,则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的外貌,就是这场禁忌之恋最直观的证明。我继承了母亲云舟笔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轮廓,但眼珠却是阿娘江泉那样的、清透如雨后森林湖泊的翠绿色,在阳光下会流转着细碎的金芒。我的耳朵不像纯粹人类那样圆润,而是带着一点精灵般的、不易察觉的尖翘。我的头发,乌黑如母亲,却比她的更加浓密卷曲,带着阿娘那一族特有的野性生命力。走在圣城冰冷光滑的石板路上,我能感受到每一道投来的目光:好奇、鄙夷、探究、恐惧……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我是他们敬仰的将军的女儿,也是他们口中“妖孽的杂种”。

这份矛盾,根植于更深的血海之中。

“自由之战”——多么冠冕堂皇的名字,掩盖了多少撕心裂肺的真相。那场战争之前,我的母亲云舟和阿娘江泉,早已在战场的边缘、在月下的密林中,交换了誓言,私定了终身。她们计划着逃离,逃离这注定要对立的阵营,逃离即将吞噬一切的战争熔炉。母亲甚至开始偷偷学习妖精的文字,只为能读懂阿娘写给她的、用露水和花瓣封印的情诗;阿娘则笨拙地练习着人类的针线,想给母亲缝一件能抵御圣城寒风的披风。她们眼中只有彼此,和那个关于未来的、脆弱却美好的梦。

然而,战争的车轮碾碎了所有温柔的期许。命令如山,立场如铁。母亲云舟,人类最锋利的剑,被推向了战场的最前沿。而她的对面,是自由联军的灵魂,是阿娘江泉的母亲——我的外祖母,那位以智慧与坚韧闻名、深受所有妖精爱戴的总指挥,阡眠。

战场是混乱的绞肉机,也是命运最残酷的舞台。在一次决定性的战役中,在漫天飞舞的箭矢和爆裂的魔法光芒里,母亲云舟的剑,刺穿了阡眠的胸膛。据说,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母亲认出了眼前这位威严的妖精统帅,正是她心爱之人的母亲,是她承诺要守护的家人的一部分。而阡眠,在生命的最后微光中,是否也认出了对面这位人类将领,正是女儿倾心相许、甚至不惜背叛族群也要追随的人?无人知晓。我只知道,当阡眠倒下,自由联军发出震天的悲吼,战局瞬间倾斜。巨大的悲痛化作了滔天的力量,最终,自由联邦赢得了胜利。

母亲没有逃。在亲手杀死爱人的母亲那一刻,她的世界已经崩塌。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任由自由联军的战士将她捆缚。她背负的,不仅仅是战败将军的耻辱,更是杀死至亲的、永世无法洗刷的罪孽。这份罪孽,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山岳。

战争结束了,圣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自由联邦的旗帜在城头飘扬,但仇恨的阴云并未散去。母亲被投入了圣城最深处、最阴冷潮湿的地牢——曾经用来关押最危险妖精的地方,如今成了禁锢人类英雄的囚笼。讽刺,无处不在。

阿娘江泉,作为阡眠的女儿,作为新政权的重要人物,拥有极大的话语权。是她,力排众议,保下了母亲的性命。族人愤怒的咆哮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是杀死指挥官的凶手!”“血债必须血偿!”“江泉,你忘了你母亲的血了吗?!”

我记得那个夜晚,我躲在议事厅厚重的帷幕后面,偷听着。阿娘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层下的激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我没忘!我母亲的每一滴血,都灼烧着我的心!但杀死她,就能让母亲回来吗?这场战争,吞噬了太多生命,难道还要继续吞噬下去,吞噬掉最后一点理智和……爱吗?”她的声音哽咽了,“云舟……她也是受害者!是这场该死的战争的受害者!她承受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我要求……不,我以阡眠之女的名义命令:留下她的命!囚禁,是她的惩罚,也是……我的。”

“爱”这个字眼,在仇恨弥漫的空气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却又那么惊心动魄。族人们沉默了,愤怒化作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叹息和眼神。他们无法理解阿娘的选择,却又无法违逆她眼中那份决绝的痛楚。

于是,母亲被关押了。不见天日,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沉重的锁链。我去看她。每一次踏入那条通往地底深处的、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通道,都像踩在刀尖上。守卫是妖精战士,他们认得我,眼神复杂——有对将军女儿的警惕,有对混血儿的疏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江泉大人意志的尊重带来的克制。

地牢的门沉重地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昏暗的光线下,母亲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英姿勃发的将军,如今瘦骨嶙峋,破烂的囚服裹在身上,空荡荡的。她的眼神是空的,像两口枯井,只有在看到我的瞬间,才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光,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母亲……” 我蹲下身,声音干涩。我带来干净的布巾和一点点清水,还有阿娘偷偷塞给我的、母亲以前最爱吃的松子糖。

她缓慢地抬起头,锁链哗啦作响。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最终停留在我的眼睛——那双继承自阿娘的翠绿色眼睛上。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眼神里的痛苦,像实质的冰锥,刺得我心脏生疼。她是在我身上,看到了阿娘的影子?还是看到了被她亲手杀死的阡眠的影子?

“阿娘……” 我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像耳语,“……阿娘让我告诉你,她……她一直在想办法。她让你……活下去。” 我不敢说“她爱你”,在这充斥着死亡和囚禁的地方,这个字眼太奢侈,也太锋利。

母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枯井般的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她猛地低下头,干枯的、沾满污垢的手指死死抓住乱草,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声音,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她背负的罪孽和失去的爱,在这里,在我面前,彻底击垮了她。

“活下去……” 她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为了什么?为了这无尽的……惩罚?为了……让她也永远活在……撕裂里?”

我无言以对。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嶙峋的肩背,却在半空中停住。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灵魂被彻底摧毁的人。我是她们爱情的结晶,也是这场悲剧最直接的见证。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人类的血液和妖精的生命力,它们本该是祝福,如今却成了永恒的诅咒。我属于哪里?圣城视我为异端,自由联邦视我为仇人之女的后裔。只有阿娘温暖的怀抱,是我唯一的避风港,可那怀抱里,也浸满了失去母亲的泪水和对牢中爱人无尽的担忧。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看着母亲在绝望中沉沦,看着阿娘在权力和痛苦中挣扎,看着两个世界因为仇恨而筑起的高墙……一股陌生的、灼热的力量,似乎在我体内深处涌动。那是什么?是母亲赋予我的坚韧?还是阿娘传承给我的、属于森林的野性生命力?或者,是混合了两种血脉后产生的、我自己都未曾知晓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们在痛苦中沉没。祖母阡眠的血不能白流,母亲的罪孽需要救赎,阿娘的爱更不能被辜负。即使前路是荆棘,即使希望渺茫如萤火,我也必须做点什么。

我再次看向母亲,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坚定: “母亲,”我说,一字一句,清晰地在阴冷的地牢中回荡,“活下去。为了阿娘,为了我。也为了……那个你们曾经梦想过的、没有战争的地方。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一定。”

母亲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浑浊的眼眸中,映着我年轻的、却异常坚决的脸庞。那熄灭已久的枯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锁链冰冷,石壁坚硬。但希望,哪怕只有针尖大小,一旦种下,就有着穿透顽石的力量。我叫云央,我是人类与妖精的女儿。我的路,注定坎坷,但为了牢笼里的母亲,为了孤独支撑的阿娘,为了那份被战争和鲜血玷污却依然在心底顽强跳动的爱,我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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