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低语。
不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而是数据流紊乱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黑暗中啃噬着什么。越靠近那个搏动着的幽暗入口，空气就越发粘稠，每一步都仿佛陷在无形的泥沼里。
封决的烦躁几乎要实体化。他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更讨厌那些黏在林姝身上的视线——来自秦屿那带着剖析意味的打量，来自苏瑾那隐含担忧的注视，甚至来自顾夜阑那看似平静、实则寸步不离的“监护”。他猛地挥拳，将一截试图缠绕上来的、带着不祥紫色纹路的数据藤蔓砸得粉碎，动作大得近乎发泄。
“这鬼地方到底有完没完！”他低吼，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失真。
秦屿轻巧地避开四溅的数据碎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封同学，耐心点。探索未知，总要付出点代价。”他的目光却越过封决的肩膀，落在林姝身上，“林同学，你觉得呢？这里的‘规则’，是不是比外面……更脆弱一些？”
他问得意味深长。林姝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划过数据触手时，那微弱的蓝色光晕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触感。听到问话，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看向秦屿，没有任何闪躲。
“结构不稳定。”她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近乎工程师的评价，“像没搭好的积木。”
秦屿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积木……很好的比喻。”他看着她，眼神愈发深邃，“那林同学，是那个搭积木的人，还是……拆积木的人？”
这话里的试探几乎不加掩饰。走在前面的顾夜阑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封决则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秦屿一眼，虽然他没完全听懂，但直觉告诉他这笑面虎没安好心。
林姝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一缕从头顶垂落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幽蓝色数据流。那数据流擦着她的发梢掠过，碰触到旁边一棵数据树的树干，树干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无声的回答，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秦屿眼底的光芒更盛。
苏瑾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能量读数在急剧升高，干扰强度已经影响到基础通讯了。前面……可能就是源头。”他忧心忡忡地看向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暗入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刚组装好的、不断闪烁着红灯的能量稳定器。
“跟紧。”顾夜阑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浓郁的黑暗。
入口之后，并非想象中的洞穴，而是一个无比广阔、仿佛没有边界的虚无空间。脚下是流动的、如同水银般的数据洪流，头顶是不断生成又湮灭的、破碎的代码星辰。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混乱代码缠绕而成的“茧”，它如同心脏般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引得整个空间微微震颤，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纹。
那就是异常的源头。
“检测到高浓度恶意数据聚合体！”苏瑾手中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它在试图同化周围的一切，扩张自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巨大的“数据之茧”表面猛地裂开无数缝隙，成千上万条比之前在沼泽中遇到的更粗壮、更凝实、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数据触手，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五人汹涌扑来！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是吞噬！
“散开！”顾夜阑低喝一声，手中的礼仪手杖重重顿在“地面”，以他为中心，一道半透明的数据屏障瞬间展开，勉强挡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冲击。但屏障剧烈摇晃，显然无法持久。
封决怒吼一声，周身雷光大盛，如同人形暴龙冲入触手群中，双拳挥舞得密不透风，雷光所过之处，触手纷纷炸裂。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触手再生速度极快，而且力量远超之前！
秦屿也不再是旁观者，他手中出现数根细长的能量针，精准地射向触手的能量节点，试图从内部瓦解它们。苏瑾则将稳定器功率开到最大，试图干扰“数据之茧”的波动频率，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然而，触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那“数据之茧”仿佛拥有无穷的能量储备。
一条格外狡诈的触手，避开了封决的正面轰击，绕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如同毒鞭般抽向正在全力维持屏障的顾夜阑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顾夜阑若回身抵挡，屏障必然崩溃！
“会长！”苏瑾惊呼。
封决目眦欲裂，却被更多触手缠住，一时无法回援。
秦屿的能量针也已用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安静站在稍后位置的林姝，动了。
她没有冲向顾夜阑，也没有去帮封决解围。她的目光，直接越过了漫天飞舞的触手，锁定了空间中央那个不断搏动的“数据之茧”。
她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脚下的水银数据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茧”。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气势磅礴。
只有一种绝对的、凌驾于一切的“静”。
以她的掌心为原点，一圈淡蓝色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猩红的触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瞬间凝固，然后，从尖端开始，一点点分解、消散，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错误线条。
不是摧毁，是……抹除。
淡蓝色的涟漪速度不快，却无可阻挡，轻易地穿透了顾夜阑那摇摇欲坠的屏障，拂过封决和秦屿的身边，掠过苏瑾惊愕的脸庞，最终，触碰到了那个巨大的“数据之茧”。
“茧”的搏动戛然而止。
表面那些混乱的、嘶吼着的代码，像是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扭动、挣扎，却在蓝色涟漪的浸润下，迅速变得平静、有序，然后……归于彻底的沉寂。
几秒钟后。
巨大的“数据之茧”消失了。
漫天飞舞的触手也消失了。
广阔的空间里，只剩下缓缓流淌的、恢复了银亮本色的数据洪流，以及悬浮在空中的、一些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纯净的基础代码模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封决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雷光在他拳头上明灭不定，他张着嘴，看着林姝那纤细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秦屿手中的能量针掉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都浑然未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姝，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近乎惊骇的震撼。
苏瑾手中的稳定器早已停止了警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空间，又看向林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学妹。
顾夜阑缓缓放下了握着礼仪手杖的手，屏障早已解除。他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他预想过她很强，但从未想过，是这种层面的……强大。那不是力量，那是权能。
林姝缓缓放下手，指尖那抹淡蓝彻底隐去。她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消耗了一些精神。她转过身，看向身后四个神态各异的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问题解决了。”她陈述道，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封决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开口：“你……你到底是什么……”
林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来时的方向。
“可以回去了吗？”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她有点想念工作台上，那个还没调试完音准的八音盒了。比起解决这些麻烦，她更渴望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安静而有序的小世界。
而此刻，看着她那双清澈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听着她那句轻描淡写的“可以回去了吗”，四个男人的心中，某种一直以来固有的认知，被彻底击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无法控制的情愫，混合着震撼、探究，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沦陷的悸动。
修罗场的火种，在这一刻，被真正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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