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栀夏对裴清时的记忆，是从幼儿园那扇刷着奶黄色油漆的大门开始的。
那年她刚满三岁，攥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松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幼儿园老师蹲在她面前哄了好半天，她还是抽抽搭搭地望着门口。直到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走到她身边，手里攥着一块包装得方方正正的草莓味奶糖，声音软乎乎的：“你别哭啦，这个给你吃，我妈妈说吃甜的就不难过了。”
韩栀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清了男孩的模样——皮肤白白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裴清时，也是第一次有人把自己最爱的奶糖让给她。
从那天起，裴清时就成了韩栀夏的小跟班。
早上入园时，他总会提前在幼儿园门口等她，手里要么拿着一颗奶糖，要么攥着一朵从路边摘的小野花；做游戏时，他会主动跟老师说要和韩栀夏一组，要是有别的小朋友想抢韩栀夏的玩具，他会立刻把玩具护在身后，皱着小眉头说“这是栀夏的，你不能抢”；吃饭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挑出来——韩栀夏不爱吃胡萝卜，他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把碗里的鸡腿夹给她，说“我妈妈说多吃鸡腿能长高，你要长高高才行”；午睡时，他会悄悄把自己的小毯子往韩栀夏那边挪一点，怕她踢被子着凉。
韩栀夏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依赖”，只知道只要跟着裴清时，就什么都不用怕。她会拉着他的手在幼儿园的小操场上跑，会把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画第一个给他看，会在他被老师表扬的时候，比他自己还开心地拍手。有一次，幼儿园组织去公园春游，韩栀夏不小心跟队伍走散了，她站在一棵大树下吓得直哭，是裴清时跑回来找她，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把她带回老师身边。那天下午，他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直到回家都没松开。
幼儿园毕业那天，韩栀夏收到了裴清时送的礼物——一个装着星星纸的玻璃罐，里面的星星都是他每天放学回家后，跟着妈妈学折的。“栀夏，”他把玻璃罐递到她手里，耳朵有点红，“以后我们要是不在一个小学，你看到这些星星，就会想起我了吧？”
韩栀夏抱着玻璃罐，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一大口蜂蜜。她那时候以为，她和裴清时会一直这样好下去，会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长大大。
可她没想到，小学一年级刚开学的第二天，一切就都变了。
那天早上，韩栀夏背着新书包，特意提前到了学校，想跟裴清时打招呼。他们被分在了同一个班，座位还离得不远，韩栀夏心里特别开心，课间的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跑到裴清时的座位旁边，想跟他分享妈妈早上给她装的橘子软糖。
可还没等她开口，裴清时就先抬起了头，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软和，反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别扭，他看着她，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烦啊，傻逼。”
那两个字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了韩栀夏的心上。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手里的橘子软糖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以前总把奶糖让给她、会保护她的裴清时，怎么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你才傻逼呢！”韩栀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蹲下去捡起地上的软糖，用力扔在裴清时的桌子上，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倔强地不肯示弱，“裴清时，你讨厌死了！”
裴清时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语气更冲了：“本来就是！你整天跟在我后面，烦不烦啊！”
那天课间，他们两个在教室里吵了起来，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韩栀夏越吵越委屈，眼泪掉个不停，裴清时却像是铁了心，不管她说什么，都用最难听的话反驳她。从那天起，韩栀夏和裴清时就成了死对头。
上课的时候，他们会故意抢对方的橡皮；放学的时候，会故意走在对方前面，把书包甩得高高的，挡住对方的路；考试的时候，要是谁的分数比对方高，就会故意在对方面前炫耀；要是老师把他们分在一组做值日，两个人就会全程不说话，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
韩栀夏有时候会偷偷想起幼儿园的裴清时，想起他递过来的奶糖，想起他折的星星，心里会有点难受。她不明白，为什么裴清时会变成这样，难道他早就忘了以前的事了吗？可每次看到裴清时那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她又会把那些念头压下去——反正他现在讨厌她，她也讨厌他，这样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四年级下册。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韩栀夏的好朋友林晓雨在隔壁班——也就是裴清时的班，林晓雨之前跟她说好了，要给她带一本新出的漫画书。自习课刚一开始，韩栀夏就跟老师说了一声，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跑到了裴清时的教室门口。
她敲了敲门，跟里面的老师打了个招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林晓雨。她笑着走过去，坐在林晓雨旁边的空位上，压低声音跟她聊了起来：“晓雨，漫画书带来了吗？我都等好几天了。”
“带来了带来了，”林晓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漫画书，递给韩栀夏，“你可别在学校看啊，要是被老师发现了，肯定会没收的。”
“我知道啦，”韩栀夏接过漫画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又跟林晓雨聊起了班里的趣事，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同学的目光。
就在这时，坐在林晓雨后面的几个男生突然站了起来，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朝着教室最后面的位置走去。韩栀夏正聊到兴头上，没在意他们要干什么，直到她听到一阵起哄声，才疑惑地转过头去。
只见那几个男生正围着一个座位，合力把一个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清时。裴清时皱着眉头，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们，可那几个男生力气比他大，硬是把他拉到了韩栀夏的面前。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笑着拍了拍裴清时的肩膀，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全班同学都能听到：“裴清时，你老婆来啦！还不赶紧跟你老婆打个招呼？”
“老婆”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韩栀夏脑子一片空白。她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裴清时的目光——他的脸也有点红，眼神里带着点慌乱，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笑声、口哨声此起彼伏，韩栀夏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她又羞又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地抬起脚，朝着裴清时的小腿踹了过去。
“谁是他老婆啊！你们别胡说八道！”韩栀夏的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硬撑着，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管裴清时是什么反应，抓起自己的笔记本，转身就往教室外面跑。
她跑得飞快，耳边的起哄声越来越远，可她的心跳却一直没慢下来。她跑到自己的教室门口，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还在不停地发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烫得吓人。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韩栀夏都没怎么听进去课，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裴清时泛红的脸颊，同学们的起哄声，还有自己踹出去的那一脚。她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可一想到那些人说的话，她又觉得特别委屈。
从那天起，韩栀夏就更不愿意跟裴清时说话了。有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他，她会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过去，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裴清时也像是跟她达成了某种默契，每次遇到她，也会刻意避开她的目光，两个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五年级下册。
那天是周五的下午，班里的同学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放学。韩栀夏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突然听到林晓雨跟她说：“栀夏，你知道吗？裴清时他们班今天下午好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好多人都在看呢。”
韩栀夏的手顿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有点在意，可她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淡淡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们玩他们的。”
“怎么没关系啊，”林晓雨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刚才从他们班门口经过，正好看到裴清时被选中了，好像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你不想去看看吗？”
韩栀夏咬了咬嘴唇，心里有点纠结。她其实挺想知道裴清时会选什么的，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奇怪了，毕竟她跟裴清时是死对头。可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她跟林晓雨说：“那……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两个人悄悄地走到裴清时班的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裴清时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坐在教室的椅子上，脸上带着点无奈。他的同桌，一个叫张昊的男生，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笑着说：“裴清时，瓶子指向你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裴清时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说：“真心话吧。”
“行，那我可就问了啊，”张昊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声音，“裴清时，你老实说，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的话，是谁啊？”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同学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盯着裴清时，等着他的回答。韩栀夏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清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裴清时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然后，他的目光突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韩栀夏吓得赶紧往门后躲了躲，心脏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裴清时是不是看到她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就在韩栀夏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听到了裴清时的声音，清晰地从教室里传了出来：“有啊。”
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起哄声，张昊赶紧追问：“是谁啊？快说快说！是不是咱们班的？”
裴清时的目光又转了回去，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自然的表情，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韩栀夏。”
韩栀夏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清时说他喜欢的人是她？那个从一年级开始就跟她互骂、跟她作对的裴清时，竟然说喜欢她？
她的脸瞬间就红了，比上次被人说是裴清时老婆的时候还要红。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
林晓雨在旁边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跟韩栀夏说：“栀夏……他……他说的是你啊……”
韩栀夏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后，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起了幼儿园时裴清时递过来的奶糖，想起了他折的星星，想起了一年级时他说的那句“傻逼”，想起了四年级时他被人拉到自己面前时泛红的脸颊，还有现在他说的那句“韩栀夏”。
这些画面在她的脑子里交织着，让她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裴清时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应付张昊的提问，拿她当挡箭牌。可不管是哪种，她的心跳都一直没慢下来，心里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撞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教室里的起哄声越来越大，张昊笑着说：“我就知道是韩栀夏！你们两个整天吵来吵去，原来早就有意思了啊！”
裴清时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好像有点不耐烦，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情绪。韩栀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拉着林晓雨的手，转身就往自己的教室跑。
她跑得很快，比上次踹了裴清时之后跑得还要快。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裴清时刚才的表情，更不敢去想他说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有一点开心，有一点害羞，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慌乱。
回到自己的教室，韩栀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还是很快。她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操场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她想起了幼儿园毕业时，裴清时送给她的那个玻璃罐，里面的星星还放在她的书桌抽屉里。她突然有点想知道，裴清时现在还记不记得那些星星，记不记得幼儿园时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对裴清时是什么感觉，是讨厌，是在意，还是别的什么。可她知道，从裴清时说出她的名字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她和裴清时之间的关系，或许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简单的死对头了。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韩栀夏走得很慢。她时不时地会回头看看，好像在厌恶着什么，又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根针，在她的心里悄悄的扎下去。
她第1次有了厌恶的情绪，她感到恶心，她虽然还小，但是知道这些意思，她真正意义上的讨厌裴清时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