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事

岚站在药屋的石磨旁，指尖捻着片晒干的锯齿草，草叶边缘的锯齿蹭过指腹，带着点细微的痒。石磨里还残留着昨晚研磨的胖根草粉末，浅白色的，沾在磨齿上，像撒了层细雪。她望着窗外渐散的晨雾，木屋檐角的露珠正顺着茅草往下滴，“嗒”地落在泥土里，晕开一小圈湿痕。心里那点念头又浮了上来：“丢了也好，省的有人惦记。”

她早瞧出郭鑫文每次来药屋，目光总在她手腕的银镯上打转——那孩子藏不住事，捏草药时指节会不自觉收紧，问起“镯子纹路”时声音会轻半分，全是想探底的模样。至于炳权……岚想起昨天傍晚那孩子扒着石屋门框，跟郭鑫文拌嘴时涨红的脸，明明怕得攥紧了打火机，却还硬撑着说“我记熟了巡逻路线”，倒比郭鑫文多了点“愣头青”的韧劲。只是这韧劲用在银镯上，怕不是要撞南墙。

岚抬手擦了擦石磨上的粉末，指尖触到冰凉的磨盘，忽然觉出点异样——掌心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灼热，像远处有人点了堆火，暖意隔着雾飘过来。她顿了顿，往郭鑫文住的木屋方向瞥了眼，晨雾里只看见个模糊的屋顶轮廓，没什么动静。“许是错觉。”她摇摇头，继续收拾石磨旁的草药，把晒干的淡叶草捆成小束，挂在屋檐下，草叶碰撞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晨里漫开。

……

炳权坐在苍的石屋门槛上，手心攥着银镯，冰凉的兽骨贴着掌心，纹路里还嵌着点潭水的湿泥，蹭得指腹发痒。他时不时往巷口瞟，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木屋的缝隙落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却没看见苍的影子——按炳权的估算，苍该快回来了，要是被撞见手里拿着这“来路不明”的银镯，指不定要被追问半天。

他深吸一口气，把银镯举到眼前，晨光落在镯身上，昨晚那道模糊的狼头图案又清晰起来，眼睛的位置闪着点细碎的金光，像撒了把星子。“试试就试试，要是能找出秘密，郭鑫文肯定会夸我。”他小声嘀咕着，想起郭鑫文昨天抄纹路时认真的模样，又想起自己总被说“胆小”“拖后腿”，心里忽然冒出股劲——他也想做点厉害的事，不想总跟在别人后面。

炳权指尖轻轻按在狼头图案上，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只觉得银镯的温度慢慢升了点，从冰凉变成温热，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石头。他以为没效果，刚想收回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不是火烧的疼，是像被滚烫的针狠狠扎了下，疼得他“嘶”地倒抽口冷气，手指本能地想蜷起来，可银镯像长了吸盘，死死黏在掌心，怎么甩都甩不掉。

紧接着，镯身突然冒出黑烟——不是浓黑的烟，是先从纹路里渗出来的淡灰烟，带着点焦糊的兽骨味，慢慢变浓，最后裹成一团黑雾，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黑雾没什么重量，却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石屋里的阳光被挡得严严实实，耳边的鸟鸣、远处的脚步声全没了，只剩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比当初摔进山洞时的失重感还猛烈，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撞着耳膜，像要跳出来。

等眩晕感过去，黑雾慢慢散了，炳权睁开眼，瞬间僵在原地——这不是苍的石屋。四周是灰蒙蒙的雾，浓得看不清远处，脚底下踩着的是冰凉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和银镯、山洞木板一模一样的纹路，只是更复杂，像张铺开的网。他走了两步，脚步声在雾里荡开，回声又轻又远，像在空荡的山谷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哟，这不是炳权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雾里传来，炳权猛地回头，看见个身影从雾里走出来——穿着和他一样的蓝色短袖，牛仔裤膝盖处还有块和他一样的补丁，连头发都乱得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没有半分他平时的怯懦，反而满是嘲讽的笑意，嘴角还勾着点漫不经心的弧度。

“你、你是谁？”炳权往后退了两步，手心的灼痛还没消，心里又惊又慌，“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麻——这不是梦，眼前的人呼吸时胸口会起伏，说话时会抬手摸耳朵，连摸耳朵的动作都跟他一样，可那眼神里的傲慢，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有的。

“我是谁？我是你啊。”假炳权慢悠悠地走过来，绕着他转了圈，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他的脸，“是你心里那个，不敢承认的自己。”他停在炳权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股挑衅的意味，“你怕黑，怕凶兽，怕郭鑫文觉得你没用，连跟苍学巡逻路线都要偷偷记，就怕记不住被骂，对吧？”

炳权的脸瞬间涨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假炳权说的全是他藏在心里的事——上次在森林里，他听见鸟叫就缩脖子，是郭鑫文拉着他才敢往前走；跟苍学认陷阱时，他怕记错，偷偷把陷阱的样子画在兽皮纸上；甚至刚才激活银镯，也是想“要是能找出秘密，郭鑫文就不会觉得我只会拖后腿了”。

“我才不是！”炳权推开假炳权的手，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硬撑着，“我跟郭鑫文打黑狼长老的时候，我没躲！我用‘十击聚伤’的时候，也没手抖！”

“没躲？”假炳权笑了，笑得很夸张，甚至弯了腰，“你那叫没躲？你挥树枝的时候，胳膊都在抖，要不是郭鑫文先用‘伤害誓言’缠住黑狼，你早被黑狼的爪子拍飞了！还有上次在山洞里，你摔下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喊郭鑫文救你，不是自己爬起来——你从来都只会靠别人，不是吗？”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炳权心里。他想起摔进山洞时的慌乱，想起打黑狼时的紧张，想起每次遇到危险，都是郭鑫文冲在前面……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让他的底气慢慢泄了，可看着假炳权那副嚣张的样子，心里又冒出股不服输的劲——他不想当只会靠别人的人，他也想保护别人。

“我没有！”炳权突然冲过去，一拳砸向假炳权的胸口。他没打过架，拳头没什么力道，假炳权轻易就躲开了，还伸手推了他一把，炳权没站稳，摔在石板上，后背磕得生疼。

“就这点本事？”假炳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郭鑫文？别做梦了。”他说着，又冲过来，一脚踢向炳权的腿，“你要是有我一半厉害，也不会总被人说‘胆小鬼’了。”

炳权忍着疼爬起来，这次没再冲动。他想起苍教他的躲避动作——遇到危险时，要往侧面躲，而不是往后退。假炳权又一拳砸过来时，炳权往旁边一躲，躲开了拳头，还伸手抓住了假炳权的胳膊，用力往旁边拽。假炳权没料到他会躲，踉跄了一下，眼里闪过丝惊讶。

“我不是胆小鬼！”炳权咬着牙，声音比刚才坚定多了，“我怕黑，可我还是跟着郭鑫文进了山洞；我怕凶兽，可我还是跟黑狼打了；我就算记东西慢，可我没放弃过！你呢？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什么？”

假炳权的脸沉了下来，用力甩开炳权的手，又冲了过来。这次两人扭打在一起，炳权身上挨了好几下，胳膊、后背都疼，可他没松手，也没退——他想起阿灰拉着他摘草莓时，他保护阿灰不被小松鼠吓着；想起郭鑫文受伤时，他用自己的布条给她包扎；想起苍教他认草药时，他认真记下来，还帮苍采了半筐淡叶草……这些不是“没用”，是他一点点做的事，是他的勇气。

“你明明怕得要死，还硬撑什么？”假炳权掐着他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炳权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可他还是伸手，一拳砸在假炳权的脸上。

“我撑的是……我想保护的人！”炳权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很清晰，“我怕黑，可郭鑫文怕的时候，我能陪她；我怕凶兽，可阿灰遇到危险，我能帮他；我就算不如你厉害，可我有想守护的东西，你没有！”

这话像道闪电，劈在假炳权身上。他的动作突然僵住，身上开始冒起淡灰的烟，像之前的黑雾一样。炳权趁机推开他，又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你不是我，你只是我心里的懦弱！我不怕你了，你该消失了！”

假炳权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黑烟，被炳权掌心的银镯吸了进去。四周的雾也开始散了，石板、回声都没了，炳权又回到了苍的石屋——晨光依旧落在石桌上，银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不再发烫，反而带着点温和的暖意，狼头图案上的金光也柔和了，像在笑着。

炳权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到处是瘀伤，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拿起银镯，放在眼前，阳光透过镯身，在地上映出个小小的狼头影子。“原来我也可以很厉害。”他小声说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想起等会儿要跟郭鑫文说这件事，又想起苍回来时说不定会夸他“没白学巡逻动作”，心里满是雀跃。

巷口传来像是苍的脚步声，炳权赶紧把银镯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这次，他没再躲，而是朝着巷口走去，准备跟苍说“我今天做了件厉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