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建立在欺诈与胁迫之上的婚姻,对舒佑宁而言,不是港湾,而是密不透风的囚笼。
婚礼仓促而华丽,舒佑宁穿着租来的、并不合身的婚纱,脸上没有任何新娘该有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偶,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婚戒套上手指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而婚后的生活,也迅速滑向她预想中最坏的境地。
方锦驰撕下了婚前所有的伪装。他搬进了奶奶留下的、如今在法律上已与舒佑宁“共同拥有”的老房子。起初只是言语上的贬低和操控。
“舒佑宁,别摆出那副清高样子,你现在是我老婆!”
“听说你以前在香港很风光?呵,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待在这小地方”
“你那点钱,早点转出来给我投资,放在那里能生几个子儿?”
舒佑宁沉默以对,她用冷漠筑起一道墙,将所有恶语关在外面。
她将所有精力都用于暗中搜集证据。
她偷偷复印了奶奶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藏在了旧物中;她开始用一部方锦驰不知道的备用旧手机,记录下他每一次提及信托基金、威胁她的言语,甚至偷偷录下一些对话片段;她联系了那位在香港的同学介绍的、专打跨境婚姻和财产纠纷的律师,通过加密邮件谨慎沟通。
然而,她的沉默和暗中反抗,激怒了掌控欲极强的方锦驰。
暴力,终于突破了底线。
那一次,是舒佑宁拒绝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试图将她名下部分资产抵押的文件)之后,方锦驰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墙上。
“贱人!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他面目狰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舒总监?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最好识相点!”
额角撞在冰冷的墙面,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舒佑宁没有哭,甚至没有叫。她只是抬起眼,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在看一堆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和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这种眼神反而让方锦驰更加暴怒,又是一巴掌扇过来,留下清晰的指痕。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此后,类似的场景时有发生。方锦驰稍有不如意,便对舒佑宁拳脚相加。
他很有“技巧”,通常避开显眼的位置,更多是腹部、手臂、大腿这些容易被衣物遮盖的地方。
后来他又将她的证件、银行卡全部没收,严格控制她的出行,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是囚禁。他甚至在她手机里安装了监控软件。
舒佑宁如同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冰窖里。身体上的疼痛尚可忍受,精神上的屈辱和孤立无援才是最大的折磨。
她像一只被困的兽,在黑暗中磨砺着爪牙,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每一次挨打后,她都会更加冷静地记录下时间、地点、伤情,偷偷拍下照片。
她将这些数字化的证据,如同藏起武器碎片一样,小心翼翼地传输给远在香港的律师。
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支撑她的,是奶奶日记里温暖的期许,是内心深处对安然从未熄灭的爱意与亏欠,更是她骨子里那份不容践踏的骄傲与韧性——她舒佑宁,绝不会被这种渣滓彻底摧毁。
与此同时,在香港…
安然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如期举办了画展,反响不错,业界评价她近期的作品“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峻而充满力量感的深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深度”源于何种切骨的痛苦。她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工作,试图用事业上的成就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她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比过去更显沉稳干练。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能察觉到,她笑容里的那份真正开怀消失了,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她搬离了和舒佑宁共同居住的公寓,租了一个更小但光线极好的地方,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布置,试图彻底告别过去。
她尝试开始新的约会,对方是画廊合作方的一位策展人,温和有礼,对她颇有好感。
但每次约会,安然总会在某个瞬间走神,比较着对方与记忆里那个人的不同——没有那样温柔而笃定的眼神,没有那样能包容她所有随性、又能精准理解她艺术内核的默契。
几次之后,她礼貌地拒绝了对方的进一步示好。她发现,那道伤痕太深,她还没有准备好让另一个人靠近。
偶尔,在深夜无法入眠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搜索关于舒佑宁的消息,但一无所获。
舒佑宁仿佛真的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成了一个模糊而疼痛的谜。
她不会知道,在遥远的北方,那个她曾深爱、也曾怨恨的人,正身陷囹圄,而支撑着那人不倒下的精神支柱里,或许,也有她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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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在记忆之上。安然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带着钝痛的生活。
她的画展即将开幕,新作被评论为“充满克制的力量感”,只有她知道,那力量源于她日夜与内心空洞搏斗的痕迹。
她学会了在人群中微笑,在独处时放空,努力让自己相信,生活可以继续,即使失去了那盏最亮的星。
安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痊愈了。
新画展的筹备占据了她所有精力,工作室的绿植长势喜人,她甚至开始重新品尝美食,偶尔会在阳光好的下午去街角咖啡馆坐坐。生活仿佛一层新雪,覆盖了旧日的痕迹。
直到那个寻常的周二下午。
她正在整理参展画作清单,手机响起熟悉的提示音。是大学时最要好的学姐林薇。
「安然,我的天!你看这张照片!我妈刚发来的,说是老家亲戚的婚礼。这……这不会是舒佑宁吧?」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
安然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凉地点开。
照片是在一个装修典雅的酒店宴会厅拍的,水晶灯折射出温暖的光晕。
新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缎面婚纱,头纱轻轻挽在脑后。她正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新郎,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是舒佑宁
那张脸安然再熟悉不过——眉眼温婉,鼻梁挺秀,连笑起来时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她看起来状态很好,甚至比和安然在一起时更显丰润,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
那个笑容安然见过无数次,在她们分享好消息时,在她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时,在清晨醒来的第一个对视里。
可现在,这个笑容属于另一个人,一个男人。
新郎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身材高大,面容端正。他低头看着舒佑宁,眼神里满是宠溺。两人的手紧紧交握,无名指上的对戒在灯光下闪烁。
「听说新郎是她青梅竹马,」林薇又发来消息,「家里条件很好,对她特别体贴。真没想到她会回老家结婚……」
安然的手指开始发抖。
她死死盯着那个笑容。
那么自然,那么幸福,连眼底都盛着光。没有一丝勉强,没有半分不甘。这就是舒佑宁真心微笑时的样子,安然比谁都清楚。
原来如此。
原来那句"我累了",不是工作繁忙的托词,而是对她们这段关系的最终判决。
原来那句"需要静一静",不是需要调整状态,而是需要空间去筹备另一场婚礼。
原来那些她反复回忆的温存时刻,在舒佑宁心里早已褪色,所以才能这样干脆利落地转身,奔赴新的幸福。
疼痛来得缓慢而深刻。
起初只是心口发闷,随后是针扎般的细密痛楚,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钝痛。她扶着桌沿慢慢蹲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原来真正的崩溃是无声的。
她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是要触及另一个时空里那个穿着婚纱的身影。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舒佑宁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那些突然减少的联系,想起分手时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所有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成利刃,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最残忍的是,舒佑宁看起来过得这么好。
那个曾经说想要和她一起去冰岛看极光的人,那个在雨夜跑遍半个城市为她买药的人,那个在她画展成功时笑得比她还开心的人——现在正穿着洁白的婚纱,对另一个人展露笑颜。
安然缓缓站起身,走到画架前。画布上还留着今早刚刚勾勒的线条,是一个模糊的侧影。
她拿起刮刀,一下一下地刮掉那些颜料。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
她刮得很认真,很用力,直到画布恢复一片空白。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她站在空白的画布前,突然明白了——
有些星星,你以为它永远会在你的夜空闪耀,其实它早已陨落。只是光芒需要时间才能抵达你的眼睛,让你在它熄灭之后,还能看见它曾经存在的幻影。
而她,安然,就是那个守着幻影的傻瓜。
这一刻,她终于确信——舒佑宁从未爱过她,至少,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爱过。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夜,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取出手机,将舒佑宁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删除。
动作很慢,却很坚定。
就让这场盛大的婚礼,成为她们之间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