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晃眼,两年光阴如流水般静静淌过。
翊坤宫的门,依旧常常闭着,却不再如同最初那般带着孤绝的死寂。偶尔宫门开启,多是太医例行请脉,或是内务府按制送来份例。华贵妃年世兰,仿佛真的成了这紫禁城里一个模糊的背景,一个只存在于宫人闲谈中、曾盛极一时却又迅速沉寂的传说。
这两年里,前朝后宫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年羹尧谨守本分,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节庆朝贺,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与昔日旧部也断了明面上的往来。皇帝起初尚存疑虑,派粘杆处盯了将近一年,见其确实安分守己,终日不过读书习字、莳花弄草,那份警惕才渐渐放松,偶尔赏赐些古籍字画,倒真有了几分君臣相得的表象。年家这艘曾一度倾颓的巨轮,终于在年世兰的决断和年羹尧的隐忍下,暂时搁浅在了安全的港湾。
后宫之中,因着年世兰的长久沉寂,原本铁板一块围绕翊坤宫的势力格局悄然瓦解。皇后乌拉那拉氏趁机收回了不少权柄,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贤德之名更盛。齐妃虽依旧蠢笨,但失了最大的对头,倒也安分了不少。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莞嫔甄嬛。
甄嬛凭借其过人的才情与玲珑心思,圣眷日浓。皇帝欣赏她的聪慧与解语,常召其伴驾,谈论诗书,品评字画。她虽未再晋位份,但恩宠实在,又因曾受华妃些许微末善意,加之自身懂得韬光养晦,与沈贵人等交好,在后宫中人缘颇佳,风头隐隐已是嫔妃之首。
这一切,似乎都与翊坤宫无关。
殿内,炭火烧得暖融。已经三岁的弘晟,穿着厚实的锦缎小袄,正在地毯上蹒跚地追着一只布球,口齿清晰地喊着:“额娘!球!球!”他生得白胖可爱,眉眼继承了年世兰的明艳,却又带着孩童独有的纯真,灵动异常。
年世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虽拿着书卷,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儿子的身影。两年的静养,褪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浮躁与尖锐。她依旧美丽,却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美,如同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美玉,光华蕴藏,更深邃难测。
颂芝端着一碟新制的牛乳糕进来,笑着对弘晟道:“六阿哥,慢些跑,当心摔着。”
弘晟扑到年世兰腿边,仰着小脸:“额娘,吃糕糕。”
年世兰放下书,将他抱上榻,拿帕子细细擦了他额角的薄汗,才将糕点掰成小块喂他。她做这些事时,神态自然而专注,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溺爱孩子的母亲。
“主子,听闻莞嫔娘娘近日又得了皇上赏赐的一幅前朝古画。”颂芝一边收拾着,一边低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年世兰喂儿子的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她是个有造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嫉妒或不满。
“还有……碎玉轩的安常在,似乎也颇得皇上青眼。”
年世兰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安陵容?皇后倒是会选人,挑了个看似温顺好拿捏的。这后宫,从来就不缺新人,也不缺宠妃。
“由她们去。”年世兰用手帕轻轻拭去儿子嘴角的碎屑,“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她如今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每日照料弘晟起居,亲自为他启蒙,读读书,练练字,打理殿内那几盆被她养得极好的花草。皇帝偶尔会来看弘晟,她依旧是那副恭敬而疏离的模样,不多言,不献媚,只在皇帝问及孩子时,才简洁地回答几句。
皇帝对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愧疚仍在,但已被时光冲淡了许多,更多的是对她识趣的满意,以及对弘晟日益增长的疼爱。他不再试图打破那层隔阂,仿佛默认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然而,只有年世兰自己知道,这两年的沉寂,并非真正的认命或颓废。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和儿子的存在感,消除皇帝最后的戒心。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观察皇后的手段,观察甄嬛的崛起,观察后宫每一次细微的势力变化。
她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潜伏在暗处,舔舐着旧日的伤口,积蓄着力量,也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但又必须时刻准备着去抓住的……时机。
看着怀中儿子依赖信任的眼神,年世兰的目光柔软成一片春水。为了他,所有的隐忍和等待,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