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杨留缩在书桌前，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客厅里传来玻璃瓶碰撞的声响，接着是父亲含糊不清的咒骂。他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着铅笔，指节发白。
"杨留！给老子滚出来！"父亲的吼声穿透薄薄的房门。
杨留的背脊一僵，缓缓放下笔。十七岁的他已经学会了在这种时候保持绝对的安静，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动物。但今晚，父亲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暴躁。
门被猛地踹开，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
"聋了吗？叫你听不见？"杨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里还攥着半瓶白酒。
杨留迅速站起来，往墙角退了一步。"我在写作业。"他低声说，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足够父亲听见，又不会激怒他。
"写个屁作业！"父亲一把扫过杨留桌上的书本，纸张在空中散开，"整天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
杨留咬紧牙关，胸口剧烈起伏。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母亲离婚了，自己被判给了父亲，但父亲每次喝醉都会提起她，仿佛所有不幸都是她和自己造成的。
"看什么看？"父亲突然揪住杨留的衣领，酒气喷在他脸上，"你也想跑是不是？跟你妈一样没良心！"
杨留感到一阵窒息，本能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这个反抗动作彻底激怒了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杨留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接着又是一拳打在腹部，杨留弯下腰，干呕起来。
"滚！给我滚出去！"父亲拽着他的胳膊往门外拖，"看看离开老子你能活几天！"
杨留被推出门外，踉跄着摔倒在湿漉漉的走廊上。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然后是反锁的声音。雨水立刻浸透了他的校服，冰冷刺骨。
他慢慢爬起来，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尝到嘴角的血腥味。这不是第一次被赶出家门，但今晚的雨特别大，特别冷。
杨留拖着疼痛的身体走下楼梯，站在公寓楼门口犹豫。凌晨一点，他能去哪？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都留在房间里，身上只有校服和一双已经湿透的运动鞋。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杨留决定先离开这里，至少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他走进雨中，每一步都牵动着腹部的疼痛。
转过两个街区，杨留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的屋檐下暂时停下。他靠在墙上，突然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学校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家的情况，他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杨留？”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季风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雨中，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季枫走近，伞遮住了两人。他的目光落在杨留红肿的脸颊和湿透的衣服上。
杨留别过脸，"没事。"
季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杨留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嘶哑，"我不能回去。"
季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打你了？”
回应他的是沉默，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你带钱了吗？”
杨留摇了摇头。
“那这样吧，我给你借点钱，那边有一家青年旅馆，你这样在外面会感冒的。”
杨留还是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觉得这种时候遇到认识的人很尴尬，而且还要借别人的钱，就自己现在的状况，就算是80块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上。
季枫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尴尬，“没关系，什么时候能还上再还，不用操心，要是没带身份证，就用我的，大不了一起进去之后我再出来。”
杨留最终还是跟着季枫走进了那家青年旅舍。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溢出来，像是某种温暖的假象。季枫帮他办好了入住，甚至多付了十块钱押金，换了一瓶热乎乎的罐装奶茶塞进他手里。
“早点休息。”季枫站在门口，笑了笑，转身走进雨里。
杨留握着那瓶奶茶，塑料包装上的水珠滚下来，打湿了他的掌心。他站在狭小的房间里，听着门外其他住客的笑闹声，突然觉得这陌生的空间比外面的大雨还要安静。
与此同时，季枫回到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黑暗扑面而来，他摸索着按下开关，冷白色的灯光瞬间填满整个客厅——太亮了，亮得几乎刺眼。他想，自己或许应该邀请杨留来自己家里住，反正家里除了自己也不会有别人。可他不想，他还不想让杨留看见那些堆在玄关的未拆封快递箱，冰箱里过期两周的鲜牛奶，或是主卧床头柜上那层薄薄的灰——那里本该放着父母的结婚照，现在却只剩下一个长方形的浅色印子。
季枫知道，杨留一直以为季枫是那种被爱泡大的孩子。父亲季建国是吴城大学物理系教授，母亲林娜是市一院儿科主任，多完美的家庭配置。可没人知道季教授常年泡在实验室，林主任的值班表排到三个月后，他们连春节的饺子都是各自在医院和学校的食堂解决的。
季枫拧开龙头，冷水哗啦啦冲过他发红的指节。镜子里的人扯了扯嘴角——要是杨留知道这个"优渥家庭"的独子已经吃了半个月便利店盒饭，会不会觉得滑稽？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溅在茶几上，没人会因此抱怨。冰箱里还剩半盒牛奶，他仰头灌了一口，凉的，和这个家一样。
窗外，雨还在下。
——
同一场雨，两个房间。
一个在陌生的热闹里孤独，一个在熟悉的寂静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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