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门口,两顶喜轿,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东去的轿子,装饰着侯府的徽记,华丽非凡,引来了无数路人艳羡的目光。轿中的沈棠,头顶着沉重的凤冠,身披着锦绣的嫁衣,脸上却无半分新嫁娘的羞怯与喜悦。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冷漠。
前世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海中翻腾。魏池在新婚夜的虚情假意,婆婆永嘉郡主日后无处不在的刁难刻薄,以及那些被拳脚相加、暗无天日的岁月……每一帧画面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会哭泣的沈棠了。
她轻轻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触及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她临上轿前,悄悄藏入袖中的一支普通银簪。它不名贵,却足够尖锐。这不仅是防身之物,更是她对自己决心的警示——此生,再无任人宰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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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轿子,相比而言要朴素许多,虽也尽力张灯结彩,却终究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急切,少了世家沉淀的底蕴。轿中的沈梅,同样顶着红盖头,嘴角却几乎要咧到耳根。
狂喜如同沸腾的水,在她胸腔里咕嘟冒泡。
她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从沈棠手里,抢来了这桩天底下最好的婚事!那个未来富可敌国、将她庶妹沈梅捧在心尖上的首富邓闯,现在是她的夫君了!
她已经开始在心中勾勒未来的美好蓝图:邓闯如何对她一见倾心,如何将赚来的金山银山堆到她面前,她如何穿着云锦,戴着东珠,受着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的跪拜奉承……至于那个掏大粪的出身?哼,成王败寇,只要结果是好的,谁还会在乎那一点点不体面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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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繁琐的礼仪过后,沈棠被送入了布满红色的新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味,试图掩盖这府邸深处某种陈腐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身酒气的魏池走了进来。
他挥退了侍立的丫鬟,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用一柄玉如意,挑开了沈棠头上的红盖头。
烛光下,沈棠低眉顺目的容颜清晰呈现。魏池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即又被惯有的轻浮和傲慢覆盖。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沈棠的脸颊,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得意:“棠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魏池的妻子了。安心在这侯府做你的世子妃,自有享不尽的富贵……”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肌肤的瞬间,沈棠微微侧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魏池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素来被捧惯了,何曾受过如此明显的拒绝?尤其是在自己的新婚妻子面前。
“怎么?”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世子妃是觉得,我魏池配不上你?”
沈棠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既无畏惧,也无讨好,只有一种让魏池感到陌生的疏离。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晰而冷静:“世子言重了。只是妾身听闻,永嘉郡主治家严谨,最重规矩。新婚之夜,世子满身酒气,若传到郡主耳中,只怕于世子声名有碍。妾身是为世子考量。”
她的话,句句在理,搬出了魏池最敬畏的母亲永嘉郡主,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魏池那点被酒意和欲望催生起来的兴致,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盯着沈棠,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像一块捂不热的冰,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崇拜和痴迷,反而带着一种……审视?
他顿觉无趣,甚至有些恼火。但沈棠的话又掐住了他的命门,他确实不敢在新婚夜就闹出动静惹母亲不快。
“哼!”他悻悻地收回手,语气恶劣,“无趣!既然如此看重规矩,那你就自己好好守着这空房子吧!”
说罢,他竟拂袖而去,将新娘子独自留在了洞房之中。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魏池带来的压抑。
沈棠看着那扇晃动的门,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用“规矩”作为武器,将这个虚伪懦弱的男人推出了自己的领地。这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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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西邓家。
这里的喧闹带着市井的直白和粗放,酒气混着各种食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新房里,沈梅自己一把掀了盖头,迫不及待地打量四周。房间宽敞,家具都是崭新的,用料扎实,雕刻着繁复的吉祥图案,金光闪闪,无一不在彰显着“我有钱”三个字,但也仅此而已,毫无品味可言。
沈梅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罢了,暂时的而已。等邓闯发达了,她自然能住上比平阳侯府更豪华的宅邸!
脚步声响起,带着几分醉意,却又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
沈梅立刻端正坐好,摆出她练习了许久的、自认为最柔美动人的姿态。
邓闯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相貌算不上英俊,但眉眼开阔,带着一股不同于文人雅士的勃勃生气。因为喝了酒,他的脸庞有些发红,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
他看到自己坐在床边的沈梅,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纯粹的男子对美丽新娘的欣赏。他走到床边,有些笨拙,却又异常真诚地开口,声音洪亮:“娘子,我邓闯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但你放心,跟了我,我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让你受委屈!”
这是他前世对沈棠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沈梅心中狂喜,果然!他果然是个疼妻子的!她按捺住激动,模仿着记忆中沈棠那温婉的样子,柔声道:“夫君言重了。妾身……不图富贵,只求与夫君一心一意,安稳度日。”
她自以为表现得完美无缺。
然而,邓闯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眼前的女子很美,声音也很柔,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上来。似乎少了点什么,又似乎……多了一点刻意?
但他很快将这丝异样归结于自己的紧张和酒意。他憨厚地笑了笑,在沈梅身边坐下:“娘子不嫌弃我家门第低,肯嫁给我,是我邓闯的福气!你放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梅依偎过去,心中得意万分。
她享受着邓闯的承诺,却丝毫未曾察觉,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邓闯看着满室刺目的红,眼神深处,那抹若有若无的失落。
命运的棋局已经布下。
沈棠在冰冷的侯府,守着一方暂时的清净,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沈梅在充满铜臭味的邓家,做着坐享其成的首富夫人美梦。
她们都以为自己拿到了想要的剧本。
却不知,真正的导演,才刚刚提起笔,蘸饱了墨,准备书写一个全然不同的、石破天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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