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的早膳桌上,气氛热络。
邓闯因沈梅“支持”他盘下城东产业的“远见”而兴奋不已,连带着觉得她掩鼻的小动作都成了大家闺秀的娇气,无伤大雅。他匆匆扒完几口饭,便急着要出门去谈这笔在他看来十拿九稳的生意。
“夫君且慢。”沈梅放下银箸,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前世此时还有哪些来钱快的门路。她记得,似乎就在最近,京城时疫突起,有一味叫做“金银花”的药材价格会翻着跟头往上涨,邓闯就是靠提前囤积,小赚了一笔,为后来的生意积累了更多本金。
机会就在眼前,她必须抓住!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摆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神态,对邓闯道:“盘下城东的产业固然好,但资金周转怕是要占用不少。妾身倒是听闻,近日南边雨水多,恐有疫气北传。夫君不妨再拨些银钱,多囤些金银花之类的药材在手。届时无论自用还是发卖,都稳赚不赔。”
她只记得结果,却忘了前世邓闯能成功,是因他结识的一位药行伙计提前透露了南方疫情的确切消息,且囤货量小,动作隐秘。而此刻,疫情仅是谣传,时机远未成熟。
邓闯闻言,脚步一顿,浓眉微蹙。囤积药材?这和他熟悉的行当相差太远。他邓家是靠“污糟”生意起家,但对药材这清水行当,可谓一窍不通。
“娘子,这……药材行当水太深,咱们不熟悉,贸然投入,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他语气有些犹豫。他虽然敢闯,却并非无脑莽夫。
沈梅见他迟疑,心中不悦。这邓闯,果然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人,毫无远见!她按捺住性子,故作忧伤地垂下眼帘:“夫君这是不信我吗?我……我虽是闺阁女子,却也读过几本杂书,略通些经济之道。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是未雨绸缪。莫非夫君觉得,妾身会害你不成?”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一副受了委屈却强忍着的模样。
邓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新娶的美娇娘梨花带雨,又是为了这个家筹谋,他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再想到她刚才对城东产业的分析也确实在理,或许……她真的有些独特的眼光?
“娘子莫哭,我怎会不信你?”邓闯连忙安慰,“只是家中现银大多要用于盘下城东,若要囤积药材,恐怕得动用压箱底的钱,甚至……可能需要向钱庄拆借一些。”
“夫君~”沈梅破涕为笑,声音娇柔,“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机会稍纵即逝啊。等别人都反应过来,汤都喝不上了。”
被她这般软语一激,邓闯那点商人的冒险劲头也被勾了起来。他一拍大腿:“好!就听娘子的!我这就去安排,双管齐下!”
看着邓闯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沈梅志得意满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蠢货,等你赚了钱,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她美滋滋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金银如流水般涌来。
---
平阳侯府,归雁院。
这是世子魏池夫妇的院落,名字风雅,内里却透着一股被精心修饰过的冷清。魏池自那夜负气离开后,便再未踏足正房,不是宿在书房,便是流连在外。下人们最是势利,见状,对沈棠这位新世子妃的怠慢,便渐渐浮上了水面。
份例的炭火是次等的,送来的饭菜也时常是温吞的。春桃气得几次想去找管事理论,都被沈棠淡淡拦下。
“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春桃捧着微凉的茶,眼圈又红了。
“由他们去。”沈棠坐在窗下,手中拿着一卷《货殖列传》,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略显萧索的芭蕉上,“踩低捧高,乃是常态。此刻争这些口舌之利,除了惹来母亲(永嘉郡主)的训斥,毫无益处。”
她看得分明,永嘉郡主正等着她出错,好名正言顺地拿捏她。而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更是指望不上。
生存的第一步,是适应,并找到规则下的缝隙。
她放下书卷,吩咐春桃:“去打听一下,府里负责采买蔬果、或是与外头绣坊、银楼有来往的,是哪几位管事嬷嬷?性子如何,家里有什么难处。”
春桃不解:“小姐打听这些做什么?”
沈棠微微一笑,目光幽深:“侯府门第高,规矩大,月钱银子却是死的。总有人,需要些‘活络’的进项。”
她不再多说,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自己的嫁妆匣子。里面除了几件体面的头面,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几样她精心挑选、不算扎眼却也能换些钱的金银锞子、小巧玉饰。
这些都是她的启动资金。
前世,她靠着这些微薄的资本,在邓闯都看不到的角落,一点点为他织就了庞大的商业情报网和人脉网。这一世,她要为自己织网。
下午,沈棠便以“初来乍到,想熟悉家中事务,以便日后为母亲分忧”为由,去了趟侯府的大厨房。她态度谦和,言语温婉,并不指手画脚,只是看着仆役们忙碌,偶尔问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这青菜瞧着新鲜,是城南老赵家送的吗?”或者“听说西街王记的胭脂米煮粥最是养人,妈妈可知道?”
她看似随意,却将管事嬷嬷与各处商铺的联系,以及她们言谈中透露出的各家府邸的喜好、各家商铺的优劣,一一记在心里。
同时,她让春桃“无意间”将一支分量尚可的银簪,“遗落”在了一位家里儿子正等着钱说亲的采买嬷嬷必经的路上。
几天后,那位嬷嬷便寻了个由头,来归雁院谢恩,言语间透露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沈棠温言抚慰,并未要求她做什么,只道日后若听到什么新鲜有趣的市井传闻,可来说与她解闷。
一条微不足道,却完全属于她沈棠的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埋下了。
---
数日后,邓家。
邓闯兴冲冲地回来,脸上却带着一丝疲惫。他灌下一大口凉茶,对沈梅道:“娘子,城东那几家谈得差不多了,就是价钱还得再磨一磨。至于你说的金银花……”他叹了口气,“我托人打听也囤了一些,但眼下市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压在库里,钱也占着,钱庄的利息日日都在滚……”
沈梅正在对镜试戴一副新得的赤金耳环,闻言手一顿,强作镇定道:“夫君莫急,时机未到罢了。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
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但更多的是对邓闯催促的不耐烦。这男人,果然沉不住气!
又过了几日,关于南方疫情的消息依旧模糊,金银花的价格纹丝不动,甚至因新货上市,还有小幅下跌。而邓闯因为抽调资金囤积药材,在盘下城东产业的谈判中,资金捉襟见肘,被迫让利,成本比预期高出了一成。
邓闯回家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
沈梅嘴上依旧说着“快了,就快了”,心下却开始焦躁起来。她记得明明是这个时候开始的,为何还不涨?难道……哪里出了差错?
她看着镜中自己珠光宝气的模样,又想到日渐紧张的账目和邓闯那开始带上审视的目光,第一次感到一丝不确定的恐慌。
而在归雁院那看似冷清的院落里,沈棠刚刚听完采买嬷嬷“闲聊”来的市井消息——关于邓家少爷最近同时大手笔谈粪场和囤药材的“壮举”。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嘲。
沈梅,你只知道结果,却不知过程险恶,更不懂审时度势。
你可知,你正迫不及待地,将邓闯和你自己,推向一条截然不同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鱼目混珠,而你,错把真正的珍珠弃如敝履,却捧着那看似光鲜的鱼目,如获至宝。
真是,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