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即将扑入那片温暖光晕的刹那,周遭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破裂、扭曲!
温暖的壁炉、父母慈爱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童年那间冰冷、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大宅。
“没用的东西!”父亲狰狞的脸在眼前放大,伴随着一声怒骂,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在他稚嫩的脸上!
“啪!”他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掼倒在地,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剧痛和眩晕中回过神,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房间阴暗的角落——那里,他的母亲,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脖颈被一根冰冷的绳索死死勒住,身体像一片枯叶般悬挂在半空,微微摇晃。
她的脸因为窒息而呈现出青紫色,舌头微微伸出,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空洞地望着他,充满了绝望和……怨恨。
“不——!妈妈!!”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母亲那双已经冰凉僵硬的腿,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喘不上气:“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妈妈……”
画面再次猛地切换。那是高中校园后巷,阴暗潮湿。
他蜷缩在墙角,被一群混混拳打脚踢,浑身是伤,意识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校裙的少女如同逆光而来的天使,勇敢地冲了过来,挡在他面前,对着那群混混亮出手机,声音清亮而坚定:“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那群混混被震慑,悻悻散去。少女转过身,蹲下来,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温暖的光晕,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关切,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喂,同学!你没事吧?”
那是虞妍。
是照亮他灰暗青春的第一缕,也是唯一一缕光。
可是,这缕光,如今也要熄灭了吗?记忆中虞妍温柔关切的脸,与现实中她冰冷厌恶的眼神不断交叠、闪烁。
她一次次递来的离婚协议,那句句如刀的“我讨厌你”、“我们离婚吧”,像无数把匕首,反复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在混乱的意识深处,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妈妈……你告诉我啊!虞妍……你告诉我啊!”他跪在意识的无边黑暗里,对着那片虚无,卑微地、一遍遍地哀求和哭泣:“别抛弃我……求求你们了……别离开我……妈妈……虞妍……别不要我……”
虞妍透过ICU厚重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几乎被冰冷仪器淹没的男人。
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微弱而不稳定,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滴滴”声。
这还是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在她面前偏执强硬的肖煜吗?
此刻的他,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消失。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烦躁感攫住了虞妍。她猛地抬手,用力抓揉着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长发,指尖陷入发丝,几乎要扯下几缕。
她来回踱了两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像是在问医生,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措的焦灼:“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虞妍握着手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深知肖煜与原生家庭关系冰封,但人命关天,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于情于理,都该通知他血脉相连的父亲。
她翻找出那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呼叫键。
电话响了几声后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一个极其不耐、甚至带着被打扰的愠怒的男声:“干什么?!”那语气,仿佛接听一个陌生来电都是施舍。
虞妍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一怔,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她迅速定了定神,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和礼貌:“您好,肖先生。我是虞妍,肖煜的夫人,您应该还记得我。”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沉重的消息,“肖煜他……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现在在医院ICU,情况……很不乐观,生死未知。”她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尝试提出请求:“您……可以过来看看他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而,虞妍预想中的震惊、焦急甚至愤怒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肖父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厌弃和诅咒的话语,背景里还能隐约听到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他大概正抱着他与继母所生的、备受宠爱的幼子:“哦,”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随即,那句足以冻结血液的话,清晰地传了过来,“让他死了算了。”
虞妍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您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父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与刻薄,仿佛在谈论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我说——让他去死好了!省得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疯女人!”“嘟—嘟—嘟——”
话音未落,电话已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像冰冷的针,扎进虞妍的耳膜。
虞妍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仿佛石化了一般。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格外刺鼻,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她花了足足十几秒钟,才勉强消化掉这通电话里蕴含的、足以颠覆人伦的恶意。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荒谬和自嘲意味的苦笑,终于从她喉咙里逸了出来。
她缓缓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ICU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门。门内,是浑身插满管子、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肖煜;门外,是他亲生父亲冷酷的“死亡祝福”。
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有对肖父的极致愤怒,有对肖煜此刻处境的悲凉,更有一种……孤绝的认知。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躺在里面的那个男人,或许……真的只剩下她了。
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怨恨、多少不堪,无论她多么想逃离,但在这一刻,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他们仿佛成了被整个世界抛弃后,唯一的、可悲的共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