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洛水初逢，青梅绕床
中平六年的暮春，洛水畔的柳絮像漫天飞雪，沾了满院青石板。
我蹲在尚书府的廊下，正用柳枝逗弄廊柱下的石龟，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伴随着侍女们低低的惊叹。
“是陈留王殿下和……和少帝陛下！”
我手里的柳枝“啪”地落在地上，慌忙起身整理裙摆。
彼时刘辩还是刚被召回洛阳的弘农王，尚未登基，却已带着少年天子的矜贵。
他穿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目光扫过庭院时，恰好与我撞个正着。
他身后的陈留王刘协比他矮半个头，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袖。
刘辩却没看弟弟，只是盯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像皇家子弟的疏离，倒像邻院顽劣的少年，带着几分狡黠：“你就是尚书令家的阿徽？”
我攥紧衣角，屈膝行礼：“臣女蔡徽，见过殿下。”
他几步跨到我面前，伸手捡起地上的柳枝，递到我手里：“别拘着，父皇让我来尚书府学治策，往后咱们日日都能见面。”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洛阳早已暗流涌动。
大将军何进欲诛宦官，却引来了西凉董卓的虎狼之师。
可少年人的世界里，只有洛水畔的追逐、书房里的典籍，还有刘辩偷偷塞给我的蜜饯——他总说御膳房的蜜饯最甜，却不知我更爱他递蜜饯时，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红。
他学治策时总爱走神，会悄悄在竹简上画小像，画的却是我蹲在廊下逗石龟的模样。
我发现了，便故意抢过竹简，他却不恼，只是笑着追我，穿过尚书府的桃林，惊起满树桃花，落在我们的发间、肩头。
“阿徽，”有一次他坐在洛水畔，望着粼粼波光，忽然认真道，“等我将来亲政，定让你做我的皇后，咱们一起守着洛阳，守着这天下百姓。”
春风拂过他的发梢，少年的眼眸比洛水更亮。
我那时不懂“亲政”背后的艰难，只知道心跳得厉害，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进他的肩头。
那时的阳光正好，桃花正艳，我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第二章 宫变惊变，帝阙飘摇
变故来得比春雪消融更快。
中平六年八月，宦官张让、段珪杀了大将军何进，宫城之内血溅青阶。
我父亲连夜将我送回蔡府，紧闭府门，可我还是从侍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刘辩的名字。
“……少帝陛下和陈留王殿下被宦官劫持，逃出洛阳了！”
我整夜未眠，守在府门前，直到天快亮时，才看见一队疲惫的御林军护送着两辆马车归来。
刘辩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锦袍染了尘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依旧挺直脊背。
他看见我，立刻掀开车帘，声音沙哑：“阿徽，我没事。”
可我知道他有事。
他眼底的光暗了，不再有往日的顽劣，只剩下少年人难以承受的沉重。
没过几日，西凉董卓的大军抵达洛阳，那一日，洛阳城的上空阴云密布，董卓的铁骑踏过洛水桥，马蹄声震得人心慌。
董卓入宫的第一日，就提出要废黜刘辩，改立陈留王刘协。
朝堂之上，百官噤声，唯有我父亲站出来反对，却被董卓斥退。
我在尚书府的偏厅，听见父亲与同僚的叹息：“董贼狼子野心，陛下危矣！”
我偷偷溜出宫去见刘辩。
他被软禁在永安宫，宫门前的侍卫比往日多了数倍。
我隔着宫门的铁栏，看见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我之前送他的玉佩——那是一块洛水玉，刻着小小的“辩”字。
“阿徽，你快走。”他看见我，眼眶瞬间红了，却强装镇定，“董卓不会放过我的，你别牵连了蔡家。”
“我不走！”我抓住铁栏，指尖泛白，“我要陪你，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弘农王，我都陪你！”
他别过脸，声音哽咽：“傻阿徽，我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了，连让你平安的能力都没有……”
那夜的洛阳，宫灯昏暗，我隔着铁栏，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侍卫来驱赶。
我知道，我们的少年时光，随着董卓的到来，彻底结束了。
第三章 鸩酒一杯，洛水含悲
初平元年正月，董卓废黜刘辩，改立刘协为帝，将刘辩贬为弘农王，送往宫城外的邸宅居住。
我父亲被董卓外放，临走前，他将我托付给友人，让我离开洛阳，可我怎么能走？刘辩还在洛阳，我若走了，他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我乔装成侍女，混进弘农王的邸宅。
刘辩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却依旧在读书——读的是《诗经》，是我们当年在尚书府一起读过的篇章。
他看见我，愣了愣，随即红了眼眶，伸手将我拉进怀里：“阿徽，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我不怕。”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我要陪你，哪怕只有一日。”
我们在邸宅里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日子。
没有宫规束缚，没有朝堂纷争，只有彼此。
他会为我煮茶，我会为他磨墨，我们坐在窗前，聊洛阳的旧事，聊洛水的春天，仿佛回到了从前。
可平静终究是短暂的。
二月的一天，董卓派来的使者带着一壶酒，来到邸宅。
使者的眼神冰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弘农王，董相国念及旧情，特赐美酒一杯，还请殿下饮下。”
刘辩的手猛地攥紧，我知道，那是鸩酒。
我挡在他身前，对着使者怒喝：“这不是美酒，是鸩酒！你们想害殿下，我绝不允许！”
使者冷笑一声，挥手让侍卫将我拉开。
刘辩拉住我的手，眼神坚定：“阿徽，别闹。这是我的命，我认了。”他转头看向使者，声音平静却带着尊严：“我可以饮下这杯酒，但你要答应我，放过蔡徽，让她离开洛阳，平安一生。”
使者迟疑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刘辩拿起酒杯，转身看向我，眼底满是不舍与温柔：“阿徽，对不起，不能陪你守着洛阳了。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找个好人家，过安稳的日子。”
我泪如雨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笑了笑，像初见时那样，带着几分狡黠，却又满是悲凉：“还记得洛水畔我说的话吗？我想让你做皇后，可惜……没机会了。”
说完，他仰头饮下杯中酒。
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变得青紫，身体开始抽搐。
我冲过去抱住他，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刘辩！刘辩！你别离开我！”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口气，消散在洛阳的寒风里。
使者走了，邸宅里只剩下我和他冰冷的身体。
我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时，才被友人偷偷带出洛阳。
第四章 故园梦断，洛水魂归
离开洛阳后，我去了江南。
那里没有宫城的阴影，没有董卓的铁骑，却也没有刘辩的身影。
我住在一处临河的小院，院外有一株桃树，每年春天，桃花会像洛阳的那样，落满青石板。
可我再也没有笑过。
我常常坐在桃树下，手里拿着那块刻着“辩”字的洛水玉，想起我们在洛水畔的初遇，想起书房里的竹简，想起他递来的蜜饯，想起他饮下鸩酒时的眼神。
渐渐地，我染上了咳疾，夜里常常咳得睡不着。
那些大夫说，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难以根治。
我却不在意，我知道，我的心留在了洛阳，留在了刘辩离开的那一天，我的身体，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建安三年的春天，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
我坐在桃树下，看着河面的波光，忽然想起刘辩曾说：“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去洛水畔种一片桃林，春天看桃花，夏天听流水。”
可他再也看不到了。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简，那是他当年画我逗石龟的那卷，上面的小像依旧清晰。
我轻轻抚摸着，咳嗽声越来越厉害，嘴角溢出了血丝。
我知道，我要去见他了。
弥留之际，我仿佛又回到了中平六年的暮春，洛水畔柳絮纷飞，少年穿着月白锦袍，笑着向我走来：“阿徽，别拘着，往后咱们日日都能见面。”
我笑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听见洛水的流水声，听见他说：“阿徽，我来接你了。”
江南的桃花落了，像洛阳的雪。
那卷竹简落在地上，上面的小像，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春天。
而我与他的故事，终究化作了洛水畔的一缕尘烟，消散在历史的风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