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

天光彻底大亮时，苏万才在极度的困倦和紧绷中迷迷糊糊睡去。仿佛只是闭眼了一瞬，就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身边窸窣的动静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腰间空荡荡的凉意。黎簇已经起来了，背对着他站在床边，正动作利落地套上那件深灰色卫衣。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脊背线条，也照亮了那背上几道交错狰狞的、与少年肌肤格格不入的陈旧伤疤。

苏万呼吸一窒，那些关于沙漠、关于非人遭遇的模糊传闻瞬间有了具象的载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黎簇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拉下衣摆，转过身。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神淡漠，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失控、又强行压抑下去的人不是他。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苏万立刻慌乱地移开目光，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昨夜那些紧密相贴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再次席卷而来。

黎簇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书桌旁，拿起苏万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摸出什么东西，随手朝床的方向一抛。

一个小巧的、印着外文商标的金属盒子落在苏万手边的被子上。

是薄荷糖。

苏万愣愣地看着那个盒子。

“醒了就起来。”黎簇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少了往常那份命令式的生硬，“嘴里没味。”

苏万拿起那盒薄荷糖，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打开盒子，倒出一颗晶莹的绿色糖粒，放入口中。清凉甜润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清晨的黏腻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息。

他偷偷抬眼去看黎簇。黎簇正低头摆弄手机，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几分柔和。是因为昨夜……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缓和那几乎失控的场面吗？用一颗薄荷糖，来掩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尴尬？

这个认知让苏万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他默默起床，洗漱。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的东西。

吃早饭的时候，黎簇依旧吃得很快，但不再像完成任务，偶尔会抬眼看一下小口喝粥的苏万。当苏万伸手去拿放在黎簇那边的咸菜时，黎簇甚至顺手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苏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苏万放下勺子，犹豫着开口，“我要去学校图书馆查点资料，下午……可能跟杨好他们去……”

“嗯。”黎簇打断他，用纸巾擦了擦嘴，“我有点事，晚上回来。”

苏万愕然地看着他。没有“不准去”，没有“我跟你一起”，只是平静地陈述“晚上回来”。这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黎簇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别乱跑。”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惯有的警告，但尾音消散在空气里，显得有些轻飘。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苏万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空了的碗碟，和手里那颗已经融化殆尽的薄荷糖留下的清凉余味，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他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在图书馆，对着厚厚的资料，眼前却总是晃过黎簇背上那些伤疤，和他递过薄荷糖时那看似随意却暗藏别扭的样子。跟杨好他们碰面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万哥，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杨好凑过来，挤眉弄眼，“跟鸭梨吵架了？”

“没、没有。”苏万连忙否认，耳根却有点热。

“得了吧，看你那样子。”杨好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我说，鸭梨对你可是够特别的啊，以前可没见他对谁这么……嗯，‘寸步不离’过。”

苏万低下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没有接话。

特别吗？那种带着偏执和掌控欲的“特别”，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是……昨夜他松开的手，今晨那盒薄荷糖，还有他离开时那句不再那么强硬的“别乱跑”……

黎簇他，好像……也在试着用他笨拙的方式，去调整那令人窒息的相处模式？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改变。

这个发现让苏万心里那点委屈和恐慌，悄悄融化了一角。

晚上，苏万回到出租屋时，心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门打开，屋里亮着灯。黎簇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屏幕上光影闪烁。听到开门声，他手指动作没停，只是偏过头看了苏万一眼。

“回来了。”

平淡的三个字。

苏万“嗯”了一声，换鞋进屋。他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袋新鲜的苹果，旁边还有一瓶……牛奶？黎簇从不喝牛奶。

他看向黎簇。

黎簇的目光专注在游戏屏幕上，仿佛随口一提：“买的。吃不完。”

苏万看着那红彤彤的苹果和那瓶纯牛奶，心里那点微小的涟漪，逐渐扩大成了温暖的潮汐。

他走过去，拿起一个苹果，洗了洗，默默坐在沙发另一头，小口啃着。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

游戏的声音，咀嚼苹果的细微声响，还有身边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氛围。

黎簇没有问他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苏万也没有问他去办了什么事。

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像冰雪消融，无声无息，却带着孕育生机的力量。

苏万偷偷看了一眼黎簇专注游戏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觉得，也许……和这个浑身是刺、偏执又笨拙的家伙在一起，也并非全是令人窒息的压力。

至少，此刻的安宁，是真的。

而他口袋里的薄荷糖盒子，还残留着一点清凉的余味。

（作者说：上一篇《燎原》给我封了，所以只能这样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