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米

蝉鸣拉长了夏日的燥热，我站在齐腰高的苞谷地里，指尖掐着一片被晒得发脆的叶子，“咔嚓”一声轻响，叶子断了。风吹过来，裹着泥土的腥气和干燥的热浪，远处的麦田像是被谁揉碎了的阳光，一波一波翻涌着金灿灿的浪。我和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在苞谷地里“玩”，其实不过是拿苞米杆子互相打闹，打在身上不疼，却噼里啪啦像雨点似的密集。

——我已经很久没想起她了。那孩子忽然停下来，抬手指了指房后，说那里有棵枣树。枣树底下有很多蘑菇，待会儿可以带我去看看。这棵树让我有些恍惚“枣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太姥了。说起她，应该已经去世3年了吧。她的辈分隔得远，是我母亲的母亲的母亲。曾经她的院子里也有那么一棵枣树。

小时候，我对太姥是抗拒的。每次父母带我去乡下，还没走到她的矮瓦房前，就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晾不干的旧衣服散发出潮气，混着厨房里的油烟味儿，还有一种描述不上来的奇怪臭味，让我的喉咙发紧。大人们都说闻不到，我却觉得呛得慌，因此总是在外面院子里晃悠，从不肯踏进屋半步。而她呢，从不生气，枯瘦的手轻轻攥住我的手腕，生怕弄疼我似的，另一只手却不停往我口袋里塞东西：有时是一颗裹着皱巴巴糖纸的水果糖，甜得让人牙酸；有时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边角还带着她手心的温热。我攥着那些糖和钱，依旧一言不发。就这样，我们之间始终没有什么记忆，我甚至记不清她的模样。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我闹着别扭上了车。还是那片苞谷地，还是那间矮瓦房，但当我站在门口时，却愣住了——风里再也没有那股熟悉的气味，只剩院子里晒着的豆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年我大概一二年级，走来走去找不到太姥，便跑出去找爸妈问：“她去哪儿了？”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那是打心眼里不信，于是反驳：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父母没有再回答我。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答案，只是不愿再多想。

先把这些事情搁下吧，孩子见我不说话，又叫了一声：“喂，你跟我来啊。”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听家里人提过，好像姓王。

我跟着她走，她拿出一张垫子，随意地往地上一放，“啪嗒”一声坐下。我犹豫了一下，她却毫不客气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没在农村长大的缘故，我觉得这种随性的方式有些突兀，但抬头看天时，不得不承认，那天的阳光确实很好，天气也不错。

她坐在我旁边，忽然开口问：“以后你想做什么？”她语气坚定地说她要为中华之发展而读书。我点点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目标。“那你呢？”她转头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希望有个稳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闲暇时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她听了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这也算梦想？”

普通吗？我自己倒觉得挺贴切的。我就是一块学术界的朽木，烂得彻底，毫无价值。而且谁来也没办法，把我雕成工艺品。不是自暴自弃，而是真的这样认为。之前和父母一起旅游时，他们找了个大师给我算命，那人端详片刻，掐指一算，“这孩子聪明倒是聪明，就是贪玩得很。就算认真学习，也别指望有多大成就。”虽然我很反感他，凭什么用几句话定义我呢？可话又说回来，连我自己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父母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而我也懒得争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