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暴雨之后,贺峻霖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他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梦里全是冰冷的雨水和严浩翔决绝的背影。病好后,他变得沉默了许多,那个在课堂上插科打诨、在校园里活力四射的贺峻霖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他依旧会笑,但那笑容里少了些没心没肺的灿烂,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投入了两件事:学习和他的相机。他不再逃课,不再去天台,而是埋首于书本和题海。他的成绩稳步提升,到了高三,已经能稳定在年级前列。而更多的时候,他端起了那台旧相机。
镜头成了他新的“秘密基地”。他拍清晨空无一人的教室,拍黄昏光影斑驳的走廊,拍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陌生少年,拍毕业时抱头痛哭的同学……他透过取景器观察世界,也试图理解那个突然崩塌的青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严浩翔”这个名字,仿佛那个人从未出现过。只是偶尔,在拍摄一些孤独的背影时,他会久久地愣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有的镜头语言里,都藏着一道抹不去的影子,一种名为“失去”的基调。
高考结束,贺峻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远方一所以电影专业闻名的顶尖大学。离家前夕,他最后一次去了学校天台。铁门依旧生锈,栏杆上却已经有了新的刻字。那两个紧挨着的“X&L”已经有些模糊,被风雨侵蚀,被新的痕迹覆盖。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刻痕,然后举起相机,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转身离开时,他没有回头。
大学里,贺峻霖如鱼得水。他的天赋和努力让他很快脱颖而出。他拍的短片开始在一些学生影展上获奖,他温暖、细腻、善于捕捉人物内心情感的叙事风格,逐渐形成了独特的“贺峻霖”标签。他交了很多新朋友,是社团里的活跃分子,是师长眼中前途无量的好苗子。他看起来已经完全走出了那段阴霾,变得成熟、稳重、游刃有余。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再也没有让任何人走进过那个最核心的区域。他的笑容可以感染很多人,但他的镜头,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悲伤。他再也没有听过吉他旋律,也再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能让他像十七岁那样,毫无保留、奋不顾身地去靠近。
另一条平行线上,严浩翔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
转学后,他进入了一所管理严格、以升学率著称的私立高中。这里没有天台,没有吉他,更没有那个整天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贺峻霖。他遵循父亲的安排,切断了所有与“不务正业”相关的联系,包括他偷偷热爱的电影和音乐。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像一台精密的学习机器,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功课中。
他的成绩很快回到了顶尖水平,甚至比以前更加稳定。他顺利考入了众人艳羡的名校,读的是炙手可热的金融专业。大学期间,他是图书馆的常客,是各种竞赛的获奖者,是教授眼中冷静、自律的典范。他循规蹈矩,走在一条被规划好的、清晰明确的精英道路上。
然而,在无数个深夜,当宿舍熄灯,所有人都陷入沉睡时,他会戴上耳机,反复听着手机里唯一存着的一段音频——那是他用旧手机,在天台上偷偷录下的、贺峻霖跟着他不成调的吉他哼唱的声音。声音嘈杂,却成了他七年来,唯一的光亮和救赎。
大学毕业前夕,当所有同学都在为进入投行、券商而奔波时,严浩翔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他放弃了保研资格和一份顶尖投行的Offer,拿着自己大学四年偷偷打工、做项目攒下的所有钱,以及一部用老旧DV拍摄的、风格极其冷峻的实验短片,报考了一所海外顶尖电影学院的研究生。
面对父亲的震怒和所有人的不解,他只说了一句话:“前面二十年,我活在你们的期望里。后面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
那一刻,他眼神里的决绝和坚定,一如七年前雨夜中,但这一次,他选择了面向自己的内心。
在国外的日子异常艰苦,他几乎是从零开始,语言、文化、截然不同的创作环境。他的作品以其强烈的个人风格、对人性幽暗面的冷静剖析和对空间、沉默的精妙运用而备受关注,但也因其过于冷冽、压抑而充满争议。他斩获了一些颇具分量的独立电影奖项,成为了国际影坛崭露头角的、风格独特的华人导演。
七年时间,两条曾经交汇的星轨,在各自的宇宙里运行。一条变得越来越温暖、明亮,试图用光影治愈他人;一条则在孤独的探索中,变得愈发深邃、冷峻,执着于挖掘内心的真实。
他们都成为了更好的、更强大的自己,却始终隔着一片名为“过去”的、浩瀚的星空,默默运转,遥相呼应。
直到那场颁奖礼,命运的引力再次发挥作用,让这两颗星星,迎来了重新交汇的可能。平行世界的故事,似乎即将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