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的最终成片定名为《回响·窃窃》,巧妙地将两人各自代表作的名字融合,既是向过去致敬,也寓意着这次合作的本质——两种不同声音、不同记忆在时光中的碰撞与回响。首映礼安排在一家小型艺术影院,受邀前来的是项目资助方、业内一些朋友以及少数核心媒体。
贺峻霖提前到了现场。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导演贺峻霖的得体笑容,与各方人士寒暄、交谈,从容不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沁出的一层薄汗,和胸腔里那枚不安分地加速跳动的心脏,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与期待。
他在等严浩翔。
按照约定,他们会一起出席,接受短暂的采访。然而,离开映只剩十分钟,严浩翔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贺峻霖频频看向入口处,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住。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到了吗?」
没有回复。
一种熟悉的、被抛弃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心头。七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他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也许只是堵车,也许是手机没电。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看吧,他终究还是会临阵脱逃,就像当年一样。
离开映还有五分钟,现场灯光开始次第调暗。贺峻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几乎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独自面对这一切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匆匆走了进来。是严浩翔。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匆忙的痕迹。他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影院里迅速扫过,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贺峻霖身上。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虚化了。贺峻霖看着他从光影交错中向自己走来,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七年前,他是决绝地离开;七年后,他是在最后一刻,穿越人海,奔赴而来。
严浩翔在贺峻霖面前站定,微微喘了口气,深邃的眼睛在影院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抱歉,路上有点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贺峻霖悬着的心,重重地落回了原地,随之涌起的,是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释然交织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快开始了。”
“嗯。”严浩翔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转身,与他并肩走向前排的座位。
影片开始播放。片头音乐舒缓而带着一丝岁月的质感。当银幕上出现第一个镜头——那座在晨光中静谧的旧图书馆全景时,贺峻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像是一场公开处刑,又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告白。他们共同打磨的每一个镜头,精心挑选的每一段配乐,都无比熟悉,但当它们串联成篇,在巨大的银幕上呈现时,却焕发出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力量。
镜头记录下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斑驳的墙面,倾泻的阳光,飞舞的尘埃,还有那些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严浩翔冷峻而深沉的镜头语言,捕捉了空间的寂寥与时间的重量;而贺峻霖温暖细腻的叙事视角,则注入了人与情感的温度。两种风格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奇妙地融合、碰撞,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抵人心的化学作用。
当那个备受争议的“梯子对视”镜头出现时,贺峻霖感觉到身旁的严浩翔,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银幕上,他仰头望着自己,眼神里的担忧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被放大到极致,清晰得无处可藏。贺峻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不敢侧头去看严浩翔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盯着银幕,感觉脸颊在发烫。
影片的最后,画面再次回到那面有着模糊刻痕的墙。镜头缓缓推近,最终定格在那行几乎难以辨认的“X&L”上。背景音里,是那个羊角辫小女孩画外音,用稚嫩的声音问:“这里以前,是不是也有两个很喜欢看书的大哥哥呀?”
画面渐暗,字幕升起。
影院里一片寂静,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热烈的、持久的掌声。
灯光亮起。贺峻霖还沉浸在影片带来的巨大情绪冲击中,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严浩翔。严浩翔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完成作品后的如释重负,有对过往的追忆,或许,还有一丝……和他此刻心中同样的、汹涌难平的情感。
主持人请他们上台分享创作心得。贺峻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拿起话筒,用他惯有的、温和而富有感染力的语调,讲述着创作的初衷和过程中的感动。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私人部分,只谈作品,谈图书馆,谈记忆的价值。
轮到严浩翔时,他沉默了几秒。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贺峻霖的心也提了起来,他不知道惜字如金的严浩翔会说什么。
严浩翔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贺峻霖的脸上。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低沉而清晰:
“这部片子,是关于回响的。”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有些地方,有些人,即使沉默了很久,当你再次走近,依然能听到……最初的声响。”
他没有看贺峻霖,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贺峻霖的心上。
“感谢所有让这次‘回响’成为可能的人。”他结束了简短的发言,微微颔首。
首映礼在更多的掌声中结束。人群逐渐散去。贺峻霖和严浩翔被一些人围着交谈,但他们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穿过人群,寻找对方。
当最后一位嘉宾离开,空旷的影院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依旧亮着银幕光芒的台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完成盛大仪式后的寂静与空虚。
“刚才……”贺峻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干涩,“你说‘最初的声响’……是指什么?”
严浩翔转过身,面对着他。银幕的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他的脸庞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贺峻霖的眼睛,反问道:
“你听到的是什么?”
影院的音响里,似乎还回荡着影片最后的余韵。那一刻,万籁俱寂,却又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