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余温

深秋的风裹着湿冷的雨丝，敲打着沈家老宅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呜咽。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供桌上两盏白烛的火苗，在昏暗里摇曳着，将母亲沈曼君的遗像映照得忽明忽暗。

无念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麻木。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孝服，领口磨得脖子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钝重的痛感。供桌上摆着母亲最喜欢的白菊，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发蔫，散发出一种清苦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三天了。

自从三天前在医院接到母亲抢救无效的电话，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黑白两色。他还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拉着他的手，声音虚弱却依旧温柔

沈曼君念念，以后要好好听爸爸的话，照顾好自己。

那时他还笑着说妈你别多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冰冷的相框里，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灵堂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滋滋”的声响，还有他自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父亲沈建明应该在书房里，无念想。这三天，父亲很少说话，也很少哭，只是坐在母亲的遗像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把自己埋在呛人的烟雾里。无念能理解他的悲伤，只是那悲伤太过沉默，沉默到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无念愣了一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谁会来？亲戚们昨天就已经走了，葬礼的仪式也在前天结束了。

门被推开，一股不属于这个家的、陌生的香水味，混着外面的寒气，瞬间侵入了这个充满悲伤的空间。无念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看向门口。

沈建明走了进来，身上的黑色外套沾着雨水，头发有些凌乱。但他的表情，却不像刚才在书房里那般沉重，反而带着一丝无念读不懂的、刻意的温和。

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同情与拘谨的微笑。她的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起来很是得体。

女人身边，紧紧挨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蓝色的卫衣，怯生生地抓着女人的衣角，一双大眼睛不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最后，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无念身上，又飞快地移开了。

无念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愤怒，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他看着父亲，又看看那两个陌生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建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掌很凉，带着烟草的味道。

沈建明念念……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沈建明这是林阿姨，林晚。以后，她会和我们一起生活，照顾我们。

接着，他又转向那个小男孩，拉了拉她的手

沈建明今安，快，叫哥哥

被叫做今安的小男孩抬起头，看了无念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地、带着一丝颤抖地喊了一声

林今安哥……哥哥好。

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无念的心里。

母亲的遗像就在眼前，白烛的火苗还在跳动，空气中的白菊香还未散尽。可就在她离开后的第三天，父亲就带回了两个陌生人，一个要取代母亲的位置，一个要成为他的“弟弟”。

这算什么？

无念没有回应今安的问候，也没有看林晚一眼。他只是重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供桌前的地面，那里铺着一块深色的地毯，地毯上还沾着他昨天不小心洒落的茶水渍。

他听见林晚温柔地开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林婉念念，节哀顺变。我炖了点汤，等会儿你喝点，暖暖身子。

无念没有动。

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催促。但他不在乎。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到全身。这个家，从这一刻起，好像就不再是他的家了。

灵堂里的白烛“啪”地一声，爆出一个烛花，然后火苗微弱了一下，又重新亮了起来。无念看着那跳动的火光，眼前却浮现出母亲温柔的笑脸。

妈，你看，他们都不等你了。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蒲团的边缘，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点疼痛，根本无法缓解他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愤怒。

他知道，从林晚和今安踏进门的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而那破碎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