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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一次的店休日,“天上人间”如同熄了火的巨兽,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
白日的天光勉强穿透员工区域高窗的积尘,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驱散了夜晚遗留的奢靡与喧嚣,却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安静。
许宴书躺在四人间的床上,听着这份过分的宁静。
身体的疲惫并未因休息而缓解,神经反而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敏感。
业绩的压力,铂金区冰冷的审视,男人们无形的网,并未因这短暂的停歇而消散,只是暂时潜伏,等待着夜晚的再次降临。
临近傍晚,她放在枕边的、属于“天上人间”内部通讯的专用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简短的信息,来自一个未经储存却隐隐透着不容拒绝意味的号码:
「地下车库,B区07柱。现在。」
心猛地一沉。
这个指令式的口吻,让她瞬间想到了几个人。会是黄景瑜带着他未散的戾气?还是丞磊不容置疑的传唤?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身简单的便服——这是店休日唯一能穿回自己衣服的时刻,布料粗糙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真实感。
地下车库空旷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顶灯昏暗,在水泥柱和停泊的豪车间投下长长的阴影。她找到B区07柱,那里安静地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颜色深沉的宾利慕尚,像一头蛰伏的暗夜生物。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成毅苍白的侧脸。
他今天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高领毛衣,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一丝居家的温和,但那双黑眸中的专注,却丝毫未减。
成毅“上车。”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难以抗拒的磁力。
许宴书犹豫了一瞬,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古籍与清苦药草的冷香,将外界车库的浑浊气息彻底隔绝。
车子平稳地滑出车库,汇入傍晚的车流。
成毅没有询问她的意见,也没有解释目的地,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窗外是流动的城市灯火,喧嚣而陌生。
许宴书看着那些匆匆归家的行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
最终,车子停在一栋隐匿于老洋房区的私人建筑前。
外观并不起眼,内部却别有洞天。
穿过一个栽种着疏竹、点缀着石灯笼的静谧庭院,他被引入一个仅有数张桌子的和室。
纸障子过滤了外面的光线,只留下昏黄柔和的灯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榻榻米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气息。
极度安静,只有隐约的、如同水滴落入石盂般的清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成毅“这里没有‘天上人间’的吵闹。”
成毅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优雅地执起陶土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煎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荡漾
成毅“只有适合你的安静。”
他没有点菜,侍者却安静有序地送上一道道精致的怀石料理。
每一道都像微缩的庭院,色彩、造型、摆盘都极具匠心,宛如艺术品。
成毅“尝尝这个。”
成毅用银筷夹起一小块缀着食用金箔的鲷鱼刺身,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成毅“这里的食材,都是当日从原产地空运,厨师也是我特意从京都请来的。”
许宴书沉默地吃着。
食物确实美味,环境也确实清雅到极致。
但这份过分的精致与安静,以及成毅那毫不掩饰的、如同观察稀有瓷器般的目光,都让她感到一种比在“天上人间”更甚的压迫感。
这不是放松,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一个被他精心打造的、符合他审美的牢笼。
成毅“你不必待在那里,应付那些粗俗的人和事。”
成毅放下筷子,看着她,眼神纯净而执着
成毅“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环境,更安静的生活。你只需要……保持你应有的样子。”
他的话语温柔,却带着将人物化的冰冷本质。
许宴书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许宴书“成先生,谢谢你的晚餐。”
她声音平静,放下筷子
许宴书“但我该回去了。”
成毅脸上的温和神色微微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困惑的情绪,随即又化为一种更深的理解。
成毅“我明白”
他轻声说,像是为自己找到了解释
成毅“骤然离开熟悉的环境,会不安。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没有强留,只是在她起身时,也将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同样冷香的深色丝绒布袋,不容拒绝地放入她手中。
成毅“夜里风凉,戴着。”
回程的车里,两人依旧沉默。
车子停在“天上人间”员工区域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宴书推门下车,夜风带着寒意拂过。
成毅“宴书。”
成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成毅“记住”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而温柔
成毅“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
许宴书握紧了手中那个丝绒布袋,指尖感受到里面物品冰凉的轮廓。
她没有回应,快步走向那栋在夜色中重新苏醒、即将再次将她吞噬的华丽建筑。
这顿月光下的晚餐,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只是将那条无形的锁链,系得更紧,更温柔,也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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