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夜话之后，我和楚廷夜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嗯，难以准确形容的阶段。
如果说之前是偷偷摸摸的“饲养员与珍稀动物”关系，那么现在，大概升级为了“可以分享心事和星空的小伙伴”？虽然这个小伙伴依旧住在豪华单间（九幽狱）里，脾气时好时坏，并且自带危险属性。
我去巡查时，他几乎都会等在老地方。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这个好吃吗？”和“今天天气不错”。
他会问我一些神界的现状，哪些神族势力崛起，哪些式微，天帝近来的动向等等。问得很随意，像是在闲聊，但我知道，他是在通过这些碎片，拼凑外界的信息，评估自身的处境。
我也会跟他吐槽巡值司的孙老头多么不近人情，抱怨瑶池的仙娥们最近又流行什么新款发髻（我永远跟不上潮流），甚至跟他分享我从人间话本子里看来的、漏洞百出但足够狗血的爱恨情仇。
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会发表一两句精准（有时是毒舌）的点评。比如对我痴迷的话本子，他的评价是：“逻辑不通，矫揉造作，唯有主角的运气，逆天得如同戏文。”
我：“……要你管！生活已经如此艰难，看点降智的东西放松一下不行吗！”
他会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但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发现，他其实很聪明，见识广博，对力量法则、三界秘辛的了解，远不是我这种底层小神女能想象的。只是他的聪明和见识，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带着一种被囚禁的锋芒。
有时候，我会带来一些简单的棋类游戏（比如人间传来的“五子棋”），隔着光幕跟他下。他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太过简单，但被我连赢三局后，开始认真起来，然后……我就再也没赢过。
“喂！你能不能稍微放点水？”我盯着又一次被堵死的棋路，哀嚎道，“尊重一下你的投喂者好不好！”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棋子，语气平淡：“竞技之道，贵在真实。”
我：“……”行，你帅你有理。
这些平静而琐碎的日常，像偷来的时光，让我几乎快要忘记孙老头带来的警告，忘记那高悬于九天之上、名为“天机石”的利剑。
直到那天到来。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像往常一样，提着装有新做的荷花酥的食篮，脚步轻快地走向寂灭渊。
然而，刚靠近渊口，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往常那种万物寂寥的静，而是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死寂。连那棵半死不活的守心柳，都僵直得如同铁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庄严肃穆而又带着审判意味的威压。
我的心猛地一沉。
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几乎倒流。
只见寂灭渊入口处，平日里空无一人的地方，此刻竟站满了身影！
为首的是巡值司孙老头，他此刻低眉顺眼，恭敬地站在一旁。而站在他前面的，是几位身着华丽神袍、周身散发着强大气息的神君！我认得其中两位，一位是执掌律法的刑律司主神，面容冷峻如铁。另一位，竟然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位尊崇的司命星君！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列手持神兵、面无表情的金甲天兵。
这阵仗……绝不是例行巡查！
我的目光急速扫过，最终定格在九幽狱的入口。
禁制光幕依旧在流转，但楚廷夜的身影并未像往常一样等在那里。他……还在里面？
“姜芷！”孙老头看到我，立刻沉声喝道，“还不快过来拜见诸位神君！”
我心中一凛，赶紧小跑过去，垂首行礼：“卑职姜芷，见过诸位神君。”
刑律司主神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如同刀刮：“你便是负责看守此地的神女？”
“是。”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近日，可发现此地有何异常？尤其是关于囚犯楚廷夜？”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异常？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楚廷夜力量失控的画面，闪过我们并肩看星河的夜晚……但这些，我死也不能说！
“回神君，”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让声音平稳，“卑职每日巡查，记录玉简皆在，并未发现异常。”
“并未发现异常？”司命星君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人不寒而栗，“姜芷，你可知，‘天机石’近日光华大盛，显露天谕？”
天机石……天谕！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看向司命星君。
他拂尘轻摆，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禁制光幕，落在了九幽狱深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寂灭渊，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的耳边：
“天机示警，魔星现世，三界动荡之源，已然苏醒。”
“唯有魔星心甘情愿，献祭神魂，散尽魔元，方可平息祸端，重定乾坤。”
“此乃，天命所归。”
……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司命星君的嘴唇在一张一合，那些字眼却像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荡。
魔星……献祭神魂……散尽魔元……天命所归……
不！不可能！
楚廷夜……他会死？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那种死？
就因为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天命？！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畏惧和理智。
“不……”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所有神君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孙老头更是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姜芷！休得胡言！退下！”
我没有退。
我抬起头，直视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司命星君，直视着那些代表着天道、代表着秩序与法则的神界大能，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锐，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凭什么？！”
这三个字，石破天惊，在这肃杀的寂灭渊口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司命星君，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凭什么天机石说他是祸端，他就是祸端？！”我向前一步，胸脯剧烈起伏，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他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体内流着你们认为不该存在的血？！就因为他无法控制与生俱来的力量？！这难道就是他的原罪吗？！”
“姜芷！你疯了！”孙老头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就要拉我。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是刑律司主神出手了。他面色阴沉如水：“小小神女，安敢妄议天命！质疑天机！”
“天命？天机？”我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和无尽的嘲讽，“如果天命就是要无缘无故夺走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如果天机就是如此不公！那这天命，不信也罢！这天机，不同又何妨！”
我猛地转身，指向那沉寂的九幽狱入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片黑暗，也对着所有在场的神族，掷地有声地宣告：
“若天命要他死——”
声音在渊壁间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那我便与这天命——”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犹豫、渺小都压了下去，只剩下为所爱之人（是的，在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在我心里，早已不仅仅是投喂对象那么简单）抗争的孤勇。
“为敌！”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云住了，连那几位神君周身流转的神光，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孙老头面如死灰，看着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刑律司主神眼中杀机毕露。
司命星君抚着拂尘，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叹息？
我知道，我完了。
说出这番话，等于公然背叛神族，质疑天道。剥夺神格，打入轮回，恐怕都是最轻的惩罚。
但我不后悔。
如果顺从天命的结果是失去他，那我宁愿逆天而行，与这整个世界为敌！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九幽狱的禁制光幕，再次剧烈地波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力量失控的狂暴，而是一种沉稳的、内敛的，却带着无边沉重与决绝的波动。
玄色的身影，一步步，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
楚廷夜。
他站在光幕之后，面容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滔天巨浪，有震惊，有动容，有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他的目光掠过我，最终落在了司命星君等人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的言论，代表不了我。”
“天机石所言若为真……”
他停顿了一下，极快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我，愿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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