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勋章,换你活下去
>我和顾淮是搭档七年的缉毒警,也是结婚三年的伴侣。
>在毒枭集团卧底时,他总在深夜咬着我耳朵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回母校拍婚纱照。”
>最后一次行动前,他在我警号旁刻下“顾”字。
>“这样就算只剩一个,也是我们俩一起回家。”
>爆炸声响时,他把我推出火海,自己留在制毒车间。
>他们只找回他烧焦的警官证,和半枚沾血的警号。
>追悼会上,我的戒指挂在他的功勋旗上。
>二十三岁的顾淮,永远活成了我胸口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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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空气是黏的,混杂着霉味、廉价香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制剂刺鼻气味。灯光昏黄,勉强勾勒出顾淮侧脸的轮廓,年轻,却已经浸透了这种环境的浑浊。他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这是规矩,在这种地方,明火总是危险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捻着烟卷,像个犯了烟瘾,又不得不强行按捺的底层马仔。
只有我知道不是。
那捻动的指尖,在粗糙的水泥桌面上,极轻、极快地敲出了一串密码。是摩斯电码,我们学生时代玩烂了的东西。
「想回学校,小树林。」
我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匕首,刀锋寒光在昏暗中一闪即逝。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抬眼,握着刀柄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任务。」我在心里回他,无声无息。出口的却是带着不耐烦的低斥:“老实点,别他妈东想西想。老大那边还等着信儿。”
顾淮嗤笑一声,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在指间转着。他凑近了些,肩膀几乎抵着我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廓,压低了的声音带着点砂砾感,像夜风刮过废弃的教学楼墙头的枯草:“谁东想西想了?我说,等这次活儿干完,咱们回母校看看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气流钻进耳膜,带着某种执拗的温柔,“就穿那身,拍个照。”
我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那身。是我们的警服,毕业那天一起领的,肩章锃亮。也是我们藏在最深处,绝不能被这片污秽浸染的身份。拍照?在这种刀尖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里,这种话近乎一种奢侈的诅咒。
“闭嘴。”我侧头避开他的气息,眼神锐利地扫过门口,确认无人偷听,“不想死就少做梦。”
他却不依不饶,视线落在我左侧胸口,那里,在肮脏的夹克下面,别着我们作为“马仔”的编号铁牌,冰冷却也是此刻唯一的身份证明。他看着那儿,眼神有些空,又像是穿透了这层伪装,看到了别的什么。“阿曜,”他很少这么叫我,通常都是连名带姓,或者各种混账外号,这一声却格外认真,“你说,要是……要是咱俩最后就剩一个了,怎么办?”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更沉重的东西填满。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能怎么办?活着的那個是孙子,得替死了的那个烧一辈子纸钱。”
顾淮没笑。他沉默地看着我,昏黄的灯光在他眼底沉淀出浓得化不开的阴影。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身后摸出一样东西——不是枪,也不是烟,是一把小小的、异常锋利的特制钢针。不等我反应,他猛地伸手,攥住我夹克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
“你干什么!”我低喝,下意识要挣脱。
“别动。”他声音发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钢针的尖端点在我左胸口的编号牌下方,那里,布料之下,是我真正的警号。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定地用力。
一阵尖锐的、细密的刺痛传来,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我咬住牙,没吭声,看着他以一种近乎雕刻的专注和狠劲,用针尖在金属编号牌旁边的布料上,硬生生划刻着什么。针尖摩擦着纤维和下面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松开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低头,就着昏暗的光线,看见那里多了一个字。一个深深烙进布料、甚至仿佛烙进了皮肉的的字——“顾”。
字体歪斜,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像垂死挣扎的兽留下的爪痕。
“这样,”顾淮喘了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算只剩一个,也是我们俩……一起回家。”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抬起手,用同样颤抖的手指,触摸那个还带着体温和痛感的刻痕。家的方向,早在踏入这片泥沼时就已经模糊了。而这个字,成了唯一的路标,刻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那次行动来得毫无预兆,又像是早已注定。
城郊废弃的化工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臭和某种甜腻的毒气味道。交易谈崩了,枪声像爆豆一样炸响,子弹横飞,撞击在生锈的管道和水泥柱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走!从后面通道!”顾淮一把将我推向一条相对狭窄的应急通道,自己则凭借一个废弃的反应釜作为掩体,手中的枪喷吐着火舌,压制着侧面冲过来的敌人。他的眼神在枪火的映照下亮得骇人,里面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燃烧的冷静。
“一起!”我嘶吼着,不肯独自后退。
“听话!”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子弹打在他身前的掩体上,碎屑纷飞,“档案!证据!必须送出去!”
我猛地想起我们拼死获取的、藏在我贴身口袋里的微型存储卡,那里面是这个庞大贩毒网络的核心证据。我的脚步迟疑了。
就在这一瞬间,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工厂核心区域传来,地面剧烈摇晃,炽热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猛推过来。是那间堆满易制毒化学品和半成品的地下车间!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被气浪掀得一个趔趄,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里全是翻滚的黑烟和刺眼的红色。
“顾淮!!”我朝着他刚才所在的方向绝望地大喊。
烟雾稍微散开些许,我看到了他。他半跪在地上,左肩一片暗红,显然是被弹片或者飞溅的碎石击中了。但他还活着,他正抬头看向我。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浓烟与火光,他的眼神异常清晰。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温柔的平静。他对我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我看懂了。
他说:“走。”
然后,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从腰间扯下一個东西,用尽全身力气,朝我扔了过来。
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穿过弥漫的硝烟,精准地落在我的脚边。
是他的警官证。外面包裹的皮质封套已经烧焦变形,边缘卷曲发黑。
紧接着,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间正在发生连环爆炸、火势最猛烈的制毒车间入口!他的背影决绝,像一颗投入烈焰的流星,瞬间被翻腾的火舌与浓烟吞噬。
“不——!!!”
我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想要冲过去,却被身后赶来的同事死死抱住。更多的爆炸接连响起,整个厂房都在坍塌。
……
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只剩下追悼会上低回的哀乐。
黑白照片上的顾淮,穿着我们一起领到的、笔挺的警服,肩章锃亮,眉眼年轻得让人心碎。二十三岁。照片下方,没有遗体,只有一个冰冷的骨灰盒,里面装着的,是他们从爆炸现场废墟中,反复搜寻、拼凑出来的,极少量的、无法辨认的遗骸。
还有,他们找到后,郑重交到我手里的两样东西。
那本烧得几乎碳化、勉强能辨认出是他身份的警官证。
以及,半枚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边缘却依稀能看到编号数字、并且沾染着已经变成黑褐色干涸血迹的金属警号。那是我的警号。是他在最后时刻,从他自己身上,也许是凭借最后一点意识,奋力掰下,想要留给我的……证明。
我站在他的功勋旗前,那面代表着他用生命换来的荣誉与胜利的旗帜,红得刺眼。周围是模糊的人影,低沉的啜泣,还有领导沉痛的悼词。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我抬起手,无名指上,一枚素圈的银戒闪着微光。那是我们结婚时,一起在街边小店打的,不值钱,却承诺了一生。
现在,一生太短了。
我慢慢褪下戒指,冰凉的金属还带着一丝体温。然后,我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戒指,挂在了那面覆盖着他骨灰盒的、崭新的功勋旗的上方边缘。
戒指轻轻晃动,反射着灵堂惨白的光。
照片里的他,依旧微笑着,清澈的目光望向前方,望向我,望向一个他再也回不去的未来。
我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胸口。隔着挺括的警服常服,能清晰地触摸到下面,那枚重新佩戴端正的、属于我的警号牌。
以及,旁边那个用钢针刻下、已经与布料甚至皮肉长在一起、永远不会磨灭的字——
“顾”。
二十三岁的顾淮,永远活成了我胸口的编号,和我余生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胜利来了,他用命换的。我活着,也是他用命换的。
这孙子,当得真他妈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