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城市的脉搏尚未完全苏醒,滨江区东侧的老旧居民楼却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开了沉睡的伪装。
火焰像挣脱牢笼的猛兽,从三楼的窗口喷涌而出,舔舐着斑驳的墙皮,将灰蒙蒙的天染成一片狰狞的橘红。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对面楼的玻璃,碎片像锋利的雪花,簌簌落在积着露水的窗台。邻居们的尖叫、碎裂声、以及远处消防车急促的鸣笛声,在寂静的凌晨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谢俞是被剧烈的震动掀下床的。
他重重摔在地板上,后脑勺磕在暖气片上,瞬间的眩晕让眼前炸开一片金星。紧接着,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浓烟涌进卧室,喉咙被呛得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爬起来,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刚才摔倒时,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了过去。
“咳咳……”他扶着墙站起来,视线模糊中,看到客厅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沙发、书架、他珍藏的实验手稿,都在火舌中扭曲、蜷缩,最后化为焦黑的灰烬。
他突然想起什么,踉跄着冲进卧室。床头柜上,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相框还在——那是上个月实验室团建时,冉亦安笑着举着奖杯,他站在旁边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同事抓拍的瞬间。照片里的阳光很暖,冉亦安的笑容比阳光更暖。
他伸手去拿相框,指尖刚触到冰冷的玻璃,头顶的吊灯突然坠落,砸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火星溅到他的手臂上,烫出一串燎泡。
“该死!”谢俞低骂一声,顾不上疼痛,一把抓起相框塞进怀里,用衬衫紧紧裹住。
莱昂纳多这个恶贯满盈的混蛋,睚眦必报,早想到他会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浓烟越来越浓,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开始涣散。恍惚中,他仿佛看到冉亦安朝着他笑的脸。
“小冉……”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汲取力量。
不能死。他还没把她从那个金色牢笼里带出来,还没让她重新看到自由的光,他不能死。
他用尽全力撞开变形的房门,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融化。楼道里已经堆满了坍塌的砖块,他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左腿的剧痛让他每动一下都像要散架,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血,糊住了视线,血腥味混着烟味,呛得他几欲作呕。
“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外面传来消防员的呼喊声。
“这里……”谢俞想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裹着相框的衬衫举过头顶,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庄园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安静。
冉亦安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上晕开,遮住了她昨晚没睡好的苍白。今天是实验室月度汇报的日子,莱昂纳多难得松口让她回去一趟,条件是哥特全程陪同。
“冉小姐,车备好了。”门外传来女佣的声音。
“知道了。”她放下口红,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指尖刚触到衣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像是远处炸雷,又像是重型卡车撞到了什么。
她愣了一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没有闪电,只有一抹诡异的橘红,像块烧红的烙铁,把东边的云层都烫出了焦色。
“奇怪……”她皱了皱眉,没太在意。这座城市偶尔会有工地爆破,或许是哪个项目赶工期。
她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却突然弹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滨江区附近居民楼凌晨爆炸,火光冲天,伤亡情况不明》。
配图里的火光,和她刚才看到的橘红一模一样。
冉亦安的手指顿住了。滨江区附近……谢俞住的那栋老楼,就在那片区域。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有些发凉。但她很快压下那点不安——谢俞作息规律,这个时间应该在实验室加班,说不定根本不在家。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进包里,转身出门。
哥特已经等在玄关,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得像尊雕塑。“冉小姐,请。”
车子驶出庄园大门时,冉亦安无意中瞥到哥特正在回复消息,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字眼让她瞳孔骤缩——“……已确认目标在现场,消防已介入,暂无生命体征报告……”
目标?现场?
她的心脏猛地攥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滨江区、爆炸、谢俞的住处、哥特的消息……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炸开,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可能。
“哥特。”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刚才的爆炸,具体在哪个位置?”
哥特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不清楚,好像是……居民楼老旧线路起火引发的。”
“是吗?”冉亦安盯着他,“那你刚才回复的消息里,‘目标’指的是谁?”
哥特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冉小姐看错了,是公司的项目文件。”
谎言。拙劣得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
冉亦安没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街景飞逝,她却觉得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她想起昨天下午,莱昂纳多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报,她无意中提了句“谢俞帮我解决了实验瓶颈,改天想请他吃饭”,当时莱昂纳多翻报纸的手顿了一下,眼神冷得像冰。
她还想起更早的时候,蒂姆的人试图绑架她,被莱昂纳多的暗卫解决后,他轻描淡写地说“所有靠近你的危险,我都会清除”。那时她只当是保护,现在想来,那语气里的狠戾,根本不止针对敌人。
车子驶进市区,路边的电子屏正在播放爆炸现场的画面。记者站在警戒线外报道,镜头扫过那栋被烧成骨架的居民楼时,冉亦安清晰地看到了楼体上的门牌号——和谢俞给她发过的地址一模一样。
“停车。”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哥特没动:“冉小姐,我们该去实验室了。”
“我让你停车!”冉亦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手已经抓住了车门把手,“否则我现在就跳下去!”
哥特无奈,只能靠边停车。刚拉手刹,冉亦安就推开车门冲了下去,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中心医院的名字。她不知道谢俞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但她必须去确认,必须去看看。
车子刚驶出路口,她的手机就响了,是莱昂纳多。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喂。”
“在哪?”莱昂纳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压迫感。
“去医院。”冉亦安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谢俞家炸了,我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莱昂纳多冰冷的声音:“冉亦安,你敢去试试。”
“我为什么不敢?”冉亦安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悲凉,“莱昂纳多,你是不是觉得,所有靠近我的人,你都可以像清除垃圾一样处理掉?谢俞是我朋友,是帮我最多的人,你连他都不放过?”
“他不该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莱昂纳多的声音里透着狠戾,“安安,别逼我把你锁起来。”
“锁起来?”冉亦安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你难道没锁过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清除的不只是危险,还有所有能让我看到外面世界的人!谢俞出事了,下一个是谁?是我实验室的同事?还是我的家人?杀完他们之后你对我厌烦了是不是还要杀了我?!啊?!你说话啊!”
“冉亦安!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莱昂纳多眼角微红,心止不住的痛 ,原来……原来他的小家伙就是这么想他的……
她想起前几个月在中国的朋友想来看她,莱昂纳多说“南洲这一整个区域都不安全不安全”,后来才知道,是他动了手脚让签证没办下来。她想起实验室的张教授想推荐她去参加国际会议,但是他突然心脏病发作国际会议计划没办法继续……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一不说明,莱昂纳多的残忍!
“你疯了……”冉亦安的声音带着颤抖,“莱昂纳多,你这个疯子!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你只会让我觉得……下一个被你毁掉的,就是我自己!”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莱昂纳多压抑着怒火的低吼:“立刻给我滚回来!”
冉亦安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扔进包里。出租车司机被她的样子吓到,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还去医院吗?”
“去。”她抹掉眼泪,眼神里燃起一丝决绝,“麻烦快点。”
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刺鼻。
冉亦安站在玻璃窗旁,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谢俞的脸被纱布遮住了大半,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上全是烧伤的痕迹,监护仪上的曲线跳得微弱,每一次波动都像在她心上碾过。
医生刚才说,谢俞是被消防员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左腿粉碎性骨折,内脏出血,全身烧伤面积达30%,现在还在危险期,能不能挺过今晚都难说。
“怎么会……”她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谢俞明明说过,等这个项目结束,要带她去看看他在格莱恩特大学的导师,说那位老教授最欣赏她的研究方向。他还说,等她自由了,要教她玩滑翔伞,说从高空看下去,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这些约定,现在都成了碎在地上的玻璃碴。
“冉小姐。”哥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老板让您回去。他说……谢俞的治疗费用,他会全部承担。”
冉亦安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冰:“承担费用?用他的钱,买谢俞的命?还是买我闭嘴的权利?”她指着监护室里的人,“哥特,你跟着他这么久,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钱有势,就能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是不是觉得,所有挡在他和我之间的人,都该去死?”
哥特低下头,没说话。
冉亦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以前总觉得,他只是太没安全感,只是不知道怎么爱人。现在我才明白,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只懂占有,只懂清除。今天是谢俞,明天可能是任何一个和我多说一句话的人。”
她想起昨晚临睡前,看到窗台上那盆她养了半年的多肉,叶子突然全蔫了。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概是莱昂纳多看不惯她对着花草笑的样子吧。连一盆花都容不下,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你回去告诉莱昂纳多。”冉亦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要么,他放我走,从此两不相欠。要么,我就在这里守着谢俞,他醒不过来,我就陪他耗到底。”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惨烈的光:“他要是敢强行带我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他就真的只能守着一具尸体,慢慢回味他所谓的‘爱’了。”
哥特的脸色变了变,拿出手机要汇报,却被冉亦安拦住了。
“别告诉他。”她重新看向玻璃窗内,“让他自己想。想清楚他到底是想要我活着,还是只想把我变成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能看着他的木偶。”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冉亦安找了张长椅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她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莱昂纳多对峙,是生是死,是自由还是更深的囚禁,全看这一次了。
她只是有点怕。怕谢俞醒不过来,怕自己没能保护好这个唯一真心待她的朋友,更怕莱昂纳多那疯子,真的会为了留住她,毁掉所有东西,包括她自己。
FAKER的包间里,莱昂纳多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
屏幕碎裂的声音里,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哥特刚刚发来消息,说冉亦安在医院寸步不离,还说……她宁愿死,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在他身边。
“宁愿死……”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节捏得发白。
他以为炸了谢俞的住处,只是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他以为只要清除了障碍,冉亦安就会明白,只有待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他甚至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烧伤科医生,只要谢俞能醒,他可以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这难道还不够吗?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宁愿为了一个外人,和他决裂,甚至不惜去死?
莱昂纳多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仰头灌下去。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暴戾和恐慌。他想起三年前在雨林,冉亦安救完他之后,小家伙转头就走的背影,是那么娇小,那么坚强……
那时他以为那是善良,现在才懂,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底线——她永远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
“老板。”哥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罗布斯塔的人查到爆炸是我们做的,刚才发来了消息,说要……和您谈谈条件。”
莱昂纳多的眼神骤然变冷:“让他滚。”
“可是老板,他们说……”哥特顿了顿,“他们知道冉小姐的软肋在哪。”
莱昂纳多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着嗜血的狠戾:“备车。”
他可以容忍冉亦安的指责,可以接受她的恨意,但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利用她来威胁自己。罗布斯塔想找死,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冉亦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下一个被你毁掉的,就是我自己”。
那声音里的绝望,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真的……要把她逼到那一步吗?
莱昂纳多的脚步顿住了,书房里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一半是暴戾,一半是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茫然。这场以爱为名的战争,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