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林澈站在青塘市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厅里，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弃的行李。
这是他们逃到这个沿海城市的第二周。王磊在码头找到了一份临时工，林薇则在附近的便利店上夜班。他们租住在一个能看到海的老公寓里，每天听着潮声入眠，仿佛真的开始了新生活。
但林澈知道这是假的。
自从第五次回溯后，他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他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站在高处俯瞰着城市。手中握着一把无形的刀，刀下是无数模糊的身影。每次醒来，手腕上的青铜手环都烫得吓人，那些衔尾蛇的鳞片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更可怕的是，有一次他在便利店帮林薇理货时，突然眼前一黑。等视线恢复，他发现自己竟站在店外的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瓶本该在货架上的饮料。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可能是回溯的后遗症。”王磊私下里对他说，语气担忧，“时间能力太过强大，你的意识和身体可能需要时间适应。”
林澈没敢告诉姐夫，在那段失忆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被另一个人占据了身体——一个冷酷、果断，对杀戮毫不陌生的存在。
那天晚上，林澈在帮林薇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他从未见过的相册。里面全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他、姐姐，还有他们已经去世的父母。在一张全家福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愿澈儿永远平凡快乐。”
林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妈妈生前常说的，她不求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平安普通地过一辈子。”
林澈的手指抚过那些泛黄的照片，胸口一阵刺痛。他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为儿女的平凡幸福祈祷。
而现在，他腕上戴着能扭转时间的异物，梦中扮演着冷血杀手的角色，连自己的意识都在逐渐被侵蚀。
他注定与母亲期望的平凡人生背道而驰了。
第二天，林澈独自去了青塘市图书馆。他在古籍区找到了一本关于符号学的书，里面有一章专门讲述衔尾蛇。书中说，这个古老的符号不仅象征循环与再生，在某些秘传学说中还代表“吞噬自我”。
“衔尾蛇的持有者终将被蛇所吞噬，”书中用冷静的学术口吻写道，“此为不可逆转之宿命。”
林澈猛地合上书，掌心全是冷汗。
当晚，他又做了那个梦。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是他自己的。而刀下倒下的身影中，有王磊，有林薇。
他在尖叫声中惊醒，浑身湿透。窗外，第一缕晨光刚刚划破海平面。
必须离开。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追杀者，而是因为他自己正在变成追杀者。
早餐时，林澈平静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我要走了。”
林薇手中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在碗里：“你说什么？”
“清道夫能找到我们一次，就能找到我们第二次。”林澈不敢看姐姐的眼睛，“只要我和手环在你们身边，你们就永远不安全。”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不行。”林澈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坚定，“我查过了，南方有些地方对异能者比较宽容。我可以去那里，找到控制这个手环的方法。”
王磊沉默了很久，最终沉重地点头：“他说得对。我们保护不了他，反而可能成为他的拖累。”
林薇的泪水终于决堤，但她知道这已成定局。
第二天清晨，林澈背着一个轻便的背包，踏上了孤独的旅程。王磊塞给他一部不记名的手机和一卷现金：“每周发一次平安短信，别告诉我们你在哪。”
林澈最后一次拥抱了姐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车站。他买了一张往最南端的车票，目的地是一个叫“月湾”的地方——地图上随便找的小渔村。
他十七岁，本该在教室里准备高考，却带着一个能扭转时间的异物，踏上了逃亡之路。
---
大巴在沿海公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林澈靠窗坐着，看着外面的风景从城市的高楼变成低矮的平房，再到一片片荒芜的海岸。
月湾比他想象的还要小，只有几十户人家，几乎与世隔绝。他在村里唯一一家民宿住下，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渔民，话不多，但眼神锐利。
接下来的几天，林澈试图规划自己的未来。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隐藏自己，又能弄清手环真相的方法。但每次思考都被那些诡异的梦境打断，梦中那个戴面具的自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第四天下午，他沿着海岸线散步，试图理清思绪。海风很大，卷起细沙拍打在他的脸上。就在一次强烈的头痛缓解后，他注意到远处的礁石间似乎躺着一个人。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但走近后确认那确实是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少年，浑身湿透，昏迷不醒。
林澈犹豫了一瞬。多管闲势可能会惹来麻烦，但见死不救又违背他的本性。最终，他还是费力地将那人拖到一处避风的岩洞中。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面容稚嫩但苍白如纸。林澈检查了他的呼吸和脉搏，确认还活着，只是昏迷。
“喂，醒醒！”林澈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几分钟后，少年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非常特别的浅灰色眼眸，像是笼罩在雾中的海面。
“你...是谁？”少年虚弱地问，试图坐起来。
“别动，你昏倒在礁石间。”林澈按住他，“我叫林澈。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回答。最终，他低声说：“小鱼。大家都叫我小鱼。”
在林澈的搀扶下，小鱼勉强站了起来。他个子比林澈稍矮，身形单薄，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狼狈。
“能走吗？我在村里租了间房，你可以先去那里休息一下。”林澈提议。
小鱼点了点头，眼神中仍带着警惕，但更多的是感激。
回到民宿，林澈向老板多要了一床被子和一些热水。小鱼洗了个热水澡后，脸色好了很多。他坐在床边，捧着林澈递给他的热茶，一言不发。
“你是怎么落到海里的？”林澈终于问道。
小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苦笑道：“被我的‘队友’抛弃了。”
“队友？”
“一群异能者。”小鱼的声音带着自嘲，“我们本来是一个小队，接一些...帮人解决问题的委托。但我的能力太没用了，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差点害死大家。所以，他们把我扔下了海。”
林澈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遇到除王磊之外的异能者。
“你的能力是...”
小鱼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几秒钟后，一小团水雾在他手中凝聚，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迷你漩涡。
“控水。”他说，漩涡随即消散，“但只能控制这么一点。在战斗中，连给对方降降温都不够。”
林澈沉默了。他能感受到小鱼话语中的苦涩和自卑。
“你呢？”小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你也是...”
“我不是异能者。”林澈下意识地回答，同时用另一只手盖住了腕上的手环，“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暂时避避风头。”
小鱼似乎看出了他的隐瞒，但没有追问。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各自藏着秘密，却又因某种相似的处境而相互理解。
那天晚上，林澈又被那个梦惊醒了。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和他一模一样，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坐起身，发现小鱼正睁着眼睛看他。
“做噩梦了？”小鱼轻声问。
林澈点点头，擦去额头的冷汗。
“我也经常做噩梦。”小鱼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脆弱，“梦见自己一直在下沉，海水又黑又冷，没有人来救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海浪声像是无尽的叹息。
“你知道吗，”小鱼突然说，“我之所以被他们抛弃，不只是因为我的能力弱。”
林澈看向他，等待下文。
“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我本来有机会用我的能力做点什么。但我们对付的那个人...太强了。我害怕了，退缩了。”小鱼的声音颤抖着，“我是个逃兵，所以他们抛弃我是应该的。”
林澈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自己决定离开姐姐和姐夫时的恐惧和犹豫。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个逃兵。
“睡吧。”最终，他只能说，“明天会更好的。”
但林澈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明天只会带来更多的未知和危险——对他，对小鱼，对他们所有人。
而腕上的青铜手环，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可逃避的命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