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后的酒会,流光溢彩,衣香鬓影。
季云深端着一杯香槟,立于角落,试图用冰冷的杯壁镇住指尖细微的颤抖。他本该提前离场,但身为东道主院校的代表,他不能失礼。
然而,那道目光,如影随形。
沈墨被一群仰慕者簇拥着,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他偶尔颔首,偶尔举杯,姿态优雅从容,俨然是全场焦点。可季云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随意的视线,总在不经意间,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季云深垂下眼,抿了一口酒液,涩意从舌尖蔓延至心底。
他打算从侧门悄然离开。
刚穿过廊柱的阴影,一个他刻入骨髓、却又十年未曾听闻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足以让他定在原地。
“季教授。”
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真是偶遇。“这么急着走?十年不见,不打算……叙叙旧?”
季云深背影一僵,缓缓转身。
沈墨就站在几步开外,手里也端着一杯酒,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他比记忆中更加挺拔,气场迫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几乎抽空了周遭的空气。
“沈教授。”季云深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板,“恭喜获奖。报告很精彩。”
疏离的称谓,官方的祝贺。
沈墨眉梢微挑,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季云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与他记忆中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截然不同。
“精彩?”沈墨低笑一声,目光落在季云深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上,“比起当年,您在办公室里,逐字逐句批改我那篇漏洞百出的论文时……如何?”
他的话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撬开尘封的过往。
季云深指尖收紧,避而不答:“不打扰沈教授应酬,失陪。”
他欲侧身离开,沈墨却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他的去路。
“应酬哪有故人重要。”沈墨的视线在他脸上细细巡梭,像是要找出十年岁月留下的每一处痕迹,“季教授看起来……清减了些。看来这十年,A大的学术压力,依旧不小。”
他语气关切,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季云深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镜片后的目光努力维持着镇定:“劳烦挂心,一切如常。”
“是么?”沈墨拖长了语调,忽然俯身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可我听说,您这十年,再没带出过一个……像样的学生。”
他的呼吸几乎拂过季云深的耳廓。
“是后来的学生都太愚钝,入不了您的眼?”沈墨直起身,眼神骤然变冷,如同冰封的湖面,“还是……您把所有的耐心和‘偏爱’,都在十年前,一次性耗尽了?”
“偏爱”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讽刺。
季云深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解释和反驳都苍白无力,最终只化作唇边一丝苦涩的弧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十年光阴将他打磨得如此锋利,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向他最痛的地方。
“过去的事,没有必要再提。”季云深偏过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
“没必要?”沈墨轻笑,眼底却毫无笑意,“也对。对于季教授这样恪守‘师德’,连一丝‘瑕疵’都无法容忍的人来说,过去那段……确实是不堪回首的污点,自然该彻底抹去。”
他举起酒杯,朝着季云深示意了一下,眼神冰冷而锐利。
“那就,敬您的‘纯粹’。”
说完,他不再看季云深瞬间失血的脸色,转身,从容地汇入喧闹的人群,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季云深独自站在原地,廊柱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手中的酒杯冰凉刺骨,耳边回荡着沈墨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扎进他心里。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无法驱散胸腔间那阵尖锐的疼痛。
狭路相逢,他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