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会前日,姑苏西山雨。
雨脚细若银丝,却连绵不绝,把漫山青竹压成一片低垂的浪。
慕媛撑一柄油纸伞,随蓝忘机行于山道,雪色抹额掩在斗篷帽檐下,额心银梨被雨洗得发亮。
她腰间佩“听雪”短剑,剑鞘以布缠紧,免行步相撞发出声响。
蓝忘机负琴在前,白衣不沾水珠,像一朵行走的雪。
西山猎场设于山腰,聂氏弟子早搭雨棚,各家俊秀陆续到齐。
聂明玦高坐主台,玄衣金冠,眉目如刀削,声音沉若闷雷。
“今日比箭,靶为移动铜偶,中矢多者胜。”
语毕,铜偶自暗林弹出,快若鬼魅。
魏无羡第一个挽弓,三矢连发,“叮叮叮”皆中眉心,惹得彩声四起。
江澄不甘示弱,紫电缠箭,一矢洞穿三偶。
慕媛静立棚侧,目光却越过靶场,投向更深处。
雨幕尽头,有黑气一闪而逝,像巨兽眨眼。
比箭未歇,蓝忘机抬手,指尖在袖中轻弹,一缕灵力化作纸蝶,悄然落在慕媛伞骨。
“酉时,矿道。”
慕媛微颔首,把伞斜低半寸,遮去纸蝶光晕。
她借如厕之名退棚,沿竹径深行,雨声渐远,四下只剩自己心跳。
竹林尽头,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隐在藤蔓后。
“聂氏禁地,擅入者死”。
她指尖抚过牌面,梨花灵力灌入,藤蔓簌簌而退,露出仅容一人侧身的小门。
门内漆黑,雨声被隔绝在外,像一步踏入巨兽喉管。
慕媛把袖中照明符抛出,幽青光映出矿道石壁,刻满婴啼符纹,与寒潭寺、枯井同源,却更深更密。
她深吸一口气,拔剑前行,每一步都踩碎脚下干骨,发出“咔嚓”脆响,像无数细小嘲笑。
行约百步,洞道忽阔,一口巨井现于眼前。
径丈余,深不见底,井壁嵌满铜钉,钉首各挂小铃,铃舌却是婴指骨,风一过,叮当作响,像万千孩童同时轻笑。
井台中央,摆着一座乌木供桌,上置灯炉,炉内燃黑焰,焰心跳着细小婴脸。
供桌后,一名聂氏长老——聂怀桑的堂叔聂锋正掐诀施法,把新割下的婴指往炉里投。
每投一指,黑焰便高寸许,井底随之传出“咯咯”回应,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爬出。
慕媛指尖在唇边一咬,血珠渗出,以指为笔,在空中飞速画就“梨花封”符阵。
符阵一成,银辉大放,如月落寒江,直奔供桌。
聂锋察觉,猛然回头,双目竟无瞳,只余眼白,嘴角裂至耳根,发出婴儿啼哭。
“饿——”
大袖一挥,黑焰化作巨婴鬼手,直抓慕媛面门。
慕媛旋身避过,听雪剑出鞘,剑尖挑碎鬼手,却被巨力震得虎口发麻。
鬼手碎成黑雨,落地凝成细小婴灵,四肢并用爬来,张嘴便咬。
慕媛把烈阳丹抛入口中,辛辣炸开,灵力暴涨,剑尖划过,婴灵化作青烟,却更多从井底涌出,像无穷黑潮。
危急间,一缕琴音破空而至,如冰刃划破黑潮,所过之处,婴灵尽碎。
蓝忘机自暗处掠来,白衣不染尘埃,指间琴音未止,已将供桌震裂。
聂锋嘶吼,双臂化作黑红触手,缠向蓝忘机脖颈。
蓝忘机并指如剑,指尖掠过琴弦,“铮”一声脆响,触手寸寸断裂,黑血溅上他白衣,瞬间被雪浪纱弹开,不留痕迹。
“退后。”
蓝忘机声音冷极,却含不容拒绝的威势。
慕媛应声,把剑横胸,守至井口。
蓝忘机双手按琴,低音炸起,如闷雷滚过矿道,井壁铜铃尽碎,婴指骨化作齑粉。
黑焰被音浪压得低伏,露出炉心。
一枚漆黑婴丹,表面浮现细小人脸,不断挣扎。
蓝忘机取出一方空白符纸,以指为笔,蘸婴丹黑血,飞速画就“镇灵”古篆,符成,银光一闪,将婴丹牢牢裹住。
与此同时,慕媛把袖中梨花酿抛出,酒液在空中化作细雨,洒向井底。
梨花遇黑气,竟“噼啪”炸开,如星火燎原,将井底涌出的怨气尽数灼回。
井底传来痛苦嘶吼,像万千婴孩同时哭泣,却又在梨花火里渐渐低弱,最终归于死寂。
聂锋见大势已去,转身欲逃,被蓝忘机一掌击中后心,口喷黑血,倒地抽搐,体表浮现细小婴脸,似要破体而出,却被镇灵符光压制,渐渐不动。
矿道开始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蓝忘机收琴,回身看向慕媛。
“走。”
声音依旧冷淡,却伸手握住她腕,灵力灌入,助她稳住身形。
慕媛点头,把最后一张破邪符拍在井口,符光一闪,将整个婴啼井封死。
二人沿原路急退,身后矿道轰然坍塌,尘土飞扬。
出口处,雨已停,夕阳破云,把西山染成血色。
魏无羡与江澄正与聂氏弟子对峙,见二人出来,俱松一口气。
聂明玦亲自赶到,目光落在被蓝忘机擒住的聂锋,脸色铁青,半晌,沉声。
“聂氏家务,必给百家交代。”
他转向慕媛,拱手。
“江姑娘,多谢。”
慕媛侧身避礼,声音低却稳。
“婴鬼无辜,盼宗主早渡。”
聂明玦颔首,命人将聂锋押下,又令封闭西山矿道,永禁开采。
回程乌篷船,江风带雨,吹不散血腥味。
慕媛靠在篷边,把抹额重新系回腕间,雪纱被夕阳映成淡金。
蓝忘机立于船首,背对她,白衣随风微动,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魏无羡把陈情横到唇边,低低吹了几个音,散在风里,像替那些未能降生的婴灵,唱一曲安魂。
江澄把剑横膝上,目光落在慕媛颈侧。
那里,梨花疤印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像一枚小小的勋章,记录着今夜的生死。
船过石桥,桥洞阴影覆下,又迅速退去。
慕媛低头,指尖在抹额梨花纹上轻轻抚过,心跳如鼓。